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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经历扶贫

来源:文艺报 | 闫宏伟  2020年07月15日06:13

1 走过一些地方,和朋友们聊,很多外省人知道宁夏,一是因为作家张贤亮,二是有个贫瘠甲天下的西海固,素有“塞上江南”美誉的宁夏川,似乎已被这两个符号遮蔽了。

宁夏的西海固,和甘肃的河西、定西一起称作"三西",1982年国家就对其进行开发式扶贫了。看过太多和贫困有关的报道、故事,各种举措、各种建议,各种毁誉参半的言论,会不时地闯入我的眼帘。而真正了解贫困,还是从自己参与扶贫工作开始。

2016年春节刚过,单位安排我驻村扶贫,位于西海固的西吉县,“文学之乡”的一个小山村——大窑滩。

我出生在甘肃的一个小山村,比我驻村扶贫的地方要小许多,地貌和干旱程度都是相似的。我不到1岁随父母搬到内蒙古的一个小县城,在那里上学、长大,直到参加工作才算进了大一点的城市——银川,接着结婚生子,奔波于单位和家庭之间,终日忙忙碌碌。偶尔静下来细品一下,好像自己身上的泥土味也还没有完全褪干净。新的工作,忽然间一下子又拉近了我和乡村的距离,从空间,到感情,还包括自己说不清的一种情绪。

记得几年前和一位作家聊天,他给我讲了一个在西海固亲历的故事。因着他在自治区政府工作,也参与过扶贫工作,就多问了几句,这段往事也就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中。他在下乡时,一次去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山高坡陡,还没有通电,逢雨雪天路极难走,这个村每年都有人摔伤摔残,亦或死亡。回到固原市,有朋友邀约小酌,期间诸多高谈阔论,他想起那个村里人生活的艰难,禁不住摔杯而去,搞得几个陪同的人莫名不已。

每逢年节,中央领导都会去看望一些贫困户,山西省忻州市岢岚县阳坪乡赵家洼村,固原市泾源县大湾乡杨岭村,定西市渭源县田家河乡元古堆村,湘西花垣县排碧乡十八洞村……这些地方都曾留下习总书记的脚印。如果不去实地,仅凭想象,是难以了解当地村民的生活,更不会理解扶贫工作之不易。这些乡村都处在自然环境恶劣、山大沟深之地,绝大多数还不能解决简单的人畜饮水问题,基层无法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交通、教育、市场、信息、金融等资源纷纷远离了这里,他们面对的是举步维艰、有劲无处使。

因为时间宽裕,我利用探亲访友的机会,走马观花地在内蒙古和甘肃的农区看了几个乡镇和农村,扶贫政策、交通、广电网络基本都覆盖到了,与宁夏是一样的;但是农村空心化、乡村凋敝,竟然也是相同的。西部地区的三农,在解决旧问题的时候,新问题又在不断涌现。

时至今日,胡焕庸线已经不仅仅是人口的地理分界线,也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生态恢复和保护的分界线,如何打破这条分界线,让东西部均衡发展,改变贫困地区的面貌,是全社会都要面对的问题。

2 整整两年,作为扶贫队伍中的一员,扶贫队员、第一书记我都干过,用当地话说与村民黏糊了两年,可我始终都认为自己是个不太合格的农村人。

如何致贫?怎样脱贫?怎么扶贫?这是我进入每个贫困户家庭前都想了解的事情。这也是一个刚进入扶贫队伍的新人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吧。

走进贫困户家里,建档立卡,访贫问暖,是乡镇干部和村干部带我最初做的工作。“只要人勤快,不乱耍赌博,都可以脱贫。”这是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党建工作、村两委换届,危房改造、低保户待遇、退耕还林补偿,扶贫贴息贷款发放、妇女创业贷款申请,养殖补贴、种植补贴、教育补贴政策的宣讲,种植保险、养殖保险,所有这些都是从零开始学起,工作强度如阵雨般扑面而来,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政府在扶贫项目上的连续投入,改变了贫困地区的面貌,也改善了许多贫困户的生活。

扶贫贴息贷款,是解决贫困户种植养殖资金的一项扶持政策,每户封顶5万元,黄河农村银行新营支行管着全乡19个村几万人的贷款。经过多次协调,9月底的一天,新营支行马行长带人来做贷款前的入户调查,扶贫队、乡干部、村干部分组陪着,这个季节西吉的百姓已经开始烧炉子了。

贫困户小李30岁刚出头,已经是3个孩子的爹了,想贷款养几只羊,因为和包片的信贷员有过言语上的争执,入户时马行长有点不愿意去小李家。我仗着是银川来的,给马行长做工作,如果不做入户调查,被投诉我们就都会有责任,无奈中马行长只好领人进了小李家。

当天晚上7点多,马行长给我打来电话,征求我的意见,看小李的贷款放还是不放,如果放具体放多少。我给他讲小李贷款是符合政策的,放必须是要放的,至于金额就看银行,如果有所担心就放1万,明年再增加也行。半小时后,银行开完会,马行长电话告诉我给小李放2万元贷款,但必须是我亲自领着他和家人去办。

好人做到底,谁让咱是扶贫队长呢。第二天,小李骑着摩托,我开车载着小李的老婆和两个孩子,跑了20多公里来到乡政府旁边的黄河农村银行新营支行。在马行长办公室,我帮着马行长对小李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后,顺利办完了贷款手续。马行长说我们扶贫队既熟悉政策,又很好协调了各方的关系,这次给村上放的扶贫贷款超过了150万,还希望扶贫队能督促老百姓按时还利息。

3 村头有一个贫困家庭姓郭,大儿子外出石嘴山打工,父亲和小儿子在家务农,种点地、养了几只羊。他们家半封闭的小院里,坐东面西盖了两间砖瓦新房,北面的一间土房子破败不堪,里面圈着几只珍珠鸡,院子里停放着一台旧摩托、两件简单的农用机械。新房子是通过危房改造项目建起来的,进到屋里,摆设不多,地下的东西杂乱无章,几乎无处下脚。一锅洋芋面放在堆满物品的旧茶几上,这就是他们爷儿俩一天的饭了。和老爷子简单聊了一会,他说的几句话,想要表达的除了感谢就是感恩,脸上还带着一种让人难以言表的僵硬的笑容,如同排练过一样。儿子小郭卷着一床又黑又破的被子,躺在床上玩手机,问话也不答应。我的同伴表情中闪过一丝不屑,我也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只好打着哈哈先走了出来。

我们村部装了无线WIFI,每天吃过晌午饭和晚饭,总有好多村民来蹭网。小郭家离得近,他也是其中一员。一天在村部门口碰到小郭,他正在刷视频。我说你靠着玩手机能吃饭吗,回去把衣服洗干净,把家里收拾一下,回头我要去检查。他看看我,难为情地挠挠头,扭头回家了。

话说完没几天,在街道上碰到小郭,穿身作训服,摩托上捎着两个工具包,一问说在给广电线缆入户的工程队打工,每月能开2000多。我一听就势表扬了几句,说给他介绍个对象,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骑摩托走了。

2016年,我从青年迈入了中年,在西海固的一个小山村,经过了脱贫攻坚的历练。对于农村,我有了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