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在响水县城南边，大门正对326省道的，就是江苏省盐城市响水县题桥巧丽袜厂。说是袜厂，其实大门里有好多个厂子，服装厂、染纱厂等等，袜厂只是一部分。

进了大门，一直往里面走，路边是一块块荒草地。夏天，长满了半人深的狗尾草，另一边是绿化带，栽种了不少法桐树，树下也是杂草丛生。再往前走，竟然看到一大块农田，我刚去的时候，田里是等待收割的麦子，在炽热的阳光下，散发出麦子有点刺鼻的清新气息。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过去曾是一大片田野。

转一个弯往前走，就看到一个白色的陈旧的厂房，墙上的白色水泥都剥落了。门外有一个车棚，停了许多电动车。那是女工们的交通工具。

她们有的住在县城，也有的还住在周边的村子里。她们一边种地，一边打工。

厂房门头上，用红色的大字写着“盐城巧丽袜业有限公司”几个大字。进厂最先看到的是成品车间。

巧丽袜厂有五个车间，第一道工序是编织车间，也就是挡车车间。编织车间噪声很大，女工每个人耳朵上都挂着一个耳机或者耳麦，她们用音乐来过滤噪声。编织车间的工资要高一些。

第二道工序是缝头车间，负责把袜子的头缝合起来。缝头车间只有几台机器在工作，人不多。厂里的产品原来出口到美国和日本，经常加班。近来出口减少，厂里自己很少能接到单子，都是从别的厂子拿单子来做，也很少加班了。

第三个车间是检验车间，又叫翻袜车间，我也只看到几个工人，主要检查袜子上的破损，把不合格的产品找出来，扔在一个筐子里。

第四个车间是定型车间。这里不但噪声大，温度还很高。这样的工作环境，也意味着工资相对较高。

夏天的时候，定型车间最高温度达到四十度，几台巨大的黑色电风扇一直对着工人们吹，但是似乎也不起什么作用。她们同样戴着耳机对抗巨大的噪声。

有一次，我到定型车间去，离很远就听见流行音乐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工人们脚边放着一台录音机，音乐就是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

她们淡然地坐在热浪滚滚的巨大机器前面，手上一刻不停地套袜子、取袜子，那些定型的铁片模型在她们面前飞快地旋转。

最后一个车间是成品车间，也是最靠近门口的车间。

成品车间有三道工序，配对、贴标签和检验标签。给袜子配对也是一个检验的过程，工人们把凌乱的袜子整理整齐，码起来，然后送到车间另一边的操作台，负责贴标签的工人们用一支塑料枪将标签打在袜子上。等标签贴好，还有一个检验标签贴是否合格的过程，检验合格方可装箱。

我去厂里时，成品车间看起来物品很多，人却稀稀拉拉的。人数偏少，是因为这个车间的工资较低。

这家不起眼的小厂，成立才七八年时间。老板是外地的。真正的大股东基本不大来厂里。女工年龄都不大。我的三姐，就是我孩子的三姑，也在这里上班，她今年四十九了，是工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工人们一般年龄都在三十四五岁，其中很多人丈夫在外地打工，为了孩子上学，她们留在家里。虽然工资不高，不过多劳多得，而且能照顾孩子，也就满足了。

在四个多月的采访中，我与她们一起干活，了解她们的生活。她们有的在外面合租了房子，还有几个是离婚了的，她们的工资要用来付房租、供孩子上学。虽然厂里规定早上七点四十上班，实际上，为了赶时间多做一些，她们经常六点多就到厂里了，中午也不回家。厂里食堂的伙食很一般，没什么油水。三姐她们几个都是从家里带饭，有时候就带几个粽子、一个鸭蛋，就算午饭了。吃过了也不休息，接着工作。饭就摆在操作台上，为了赶进度，一边吃饭一边做的时候也有。“嘴里含着饭，就开始做了。”她们对我说。

虽然收入有限，工作辛苦而且时间又长，她们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快活，各个都笑眯眯的，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加班的时候，还约着去周边一起活动，或者一起去看电影。

她们普遍安于现状，对于未来没有太多考虑。思想倒是跟得上互联网上的新潮，那些鸡汤励志的句子随口就来。

在这苏北小城里，生活就像水流一样。阳光照在一般人都不太知道的袜厂灰白色的外墙上。如果不走进来，谁又知道这里还有一群辛勤劳作的女人。

2019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