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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时代,科幻与现实的边界在哪里

来源:“现代快报读品周刊”微信公众号 | 白雁  2020年06月17日12:14

如果给科幻小说下定义,跳不脱三个关键词:科学、幻想、小说。然而,这样的定义显然已经无法框定当下中国的科幻小说。

近日,世界科幻最高奖“雨果奖”获得者郝景芳推出跨界文学小说合集《长生塔》,其中篇目被认为是“最不像科幻小说的科幻小说”。无独有偶,以现实主义创作而成名的小说家余松,近日也闯入科幻领域,推出科幻长篇《定制时代》。

中国科幻小说,被认为常常将想象力凌驾于科学性之上。而在高科技时代,对当下的关注和对人类未来的惆怅,又开始消弭科幻与现实的界限。

最不像科幻小说的科幻小说

科幻与现实的边界究竟在哪里?早在“雨果奖”获奖作品《北京折叠》里,郝景芳其实就试图寻找答案。在小说里,未来的北京被设定为三个互相折叠的世界,隐喻三个社会阶层。未来城市尺度空间和时间上的双重折叠意象,映射出现实社会中人们对于阶层固化趋势的深切焦虑。

对现实的焦虑,继续延伸在《长生塔》里的多个篇章。其中的《永生医院》,是典型的“现实主义科幻”。小说里的主人公钱睿,自小对母亲怨念颇多,两人感情疏离。母亲身患绝症后,住进了有妙手回春之称的永生医院。母亲弥留之际,钱睿陷入自责,开始主动修复母子关系。他偷偷潜入医院,夜夜陪伴长期昏迷的母亲。然而,令他吃惊的是,突然有一天,母亲奇迹般地回到父亲身边,两人恩爱胜过往常。钱睿暗暗观察,发现这个母亲有了很多细微的变化。他潜入医院,又雇用私人侦探,逐步摸清了医院的秘密,原来从这家天价医院痊愈的患者实际上都是高科技制造的智能人。

《长生塔》

郝景芳 著

贵州人民出版社

能否挽留住逝去至亲的生命?都说生命是平等的,然而为什么有钱人的命可以借助金钱的力量重生,穷人只能默默死去?这是小说借人物发出的疑问。然而,并不止于此,在小说结尾,钱睿突然被告知,他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智能人。他在八岁那年突遇事故,生命垂危,经母亲同意,他以智能人的形式重生。这么多年来,钱睿一直正常地生活,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毫无察觉。小说写到这里,作家在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之上,又加入了对“人机对立”科幻人伦主题的永恒追问。

作家虹影评论郝景芳的《长生塔》,是“在科幻与现实之间,每个故事奇异,讲述手法老到,骨子里是她对现实的关注和对人性的关怀,显示了罕见的才华,又是不可多得的警世寓言”。

郝景芳  生于1984年,凭借《北京折叠》高票力压“科幻小说之父”斯蒂芬·金,斩获第74届雨果奖中短篇小说奖,是继刘慈欣之后享此殊荣的第二位华语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流浪苍穹》《生于一九八四》。新近推出小说合集《长生塔》。

智能时代,残阳拼命照耀着文明

如果说《永生医院》是“现实主义科幻”,那么余松的《定制时代》就是“科幻现实主义”。

余松最早因小说《故乡》而登上文坛。这是一部扎扎实实的现实主义作品,作品里的时间跨度长达30年——从1982年到2012年以后。余松通过塑造一系列人物的形象,写了张、陈、代、段四个家族30年来的各种冲突和他们的命运演变,展示了典型的中国农村社会的样貌。

很难把余松和科幻联系起来,但实际上早在创作《故乡》时,余松就已经在酝酿着他的科幻小说了。

和《永生医院》一样,《定制时代》也关注智能人问题。小说的主人公马科是一位设计师,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在一次惨烈的车祸中,马科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为了填补内心巨大的悲伤,马科定制了一个和妻子一模一样的智能人——娜娜(R),开始了新的生活。之后,马科和娜娜(R)又定制了他们的孩子——乐乐(R),终于组成了一个和原来一样的家庭。

《定制时代》

余松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马科享受着新家带来的温暖,努力克服着各种困难。一天,新闻报道了一件可怕的事,一个定制智能人厨师出现程序故障,并与使用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之后,人、机对立的情绪和事件开始不断出现,平静美好的生活终于被打破。随着智能人厨师和使用者的一次相互诉讼,掀起了关于人机伦理、人机规则的大讨论,而娜娜(R)和乐乐(R)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暴乱中被烧死。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交代故事的时间背景是2167年,而所谓的马科与智能人共组家庭,只是马科看的一个智能人电影。实际上,马科的妻子与儿子,一直就在他身边。

《定制时代》探讨的依旧是人类与人工智能伦理的话题。作家把故事放在140年后,那个时代,人类对科技的狂热趋于疯癫。未来也是现在的投射,遥想高度智能化的世界,作家提前进入反思,让小说中人物的理性如残阳般拼命照耀着文明。

余松 70后中生代作家,2018年出版有长篇小说《故乡》。其写作展现了对人性、社会和时代的深刻洞察。近日推出科幻小说《定制时代》。

永远关注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

高科技时代,对人类未来的惆怅,正在消弭科幻与现实的界限。

郝景芳的科幻,始终关照现实。新书《长生塔》出版时,郝景芳发了一条微博,称这部小说集是“现实主义+科幻”“里面的大部分小说游走在纯文学、奇幻、科幻和说不清类型的小说边缘,就像我这个人,游走在群体边缘”“都是书写周围的人群和现实社会”。

实际上,《长生塔》中,除了《永生医院》《积极砖块》属于特征十分明显的科幻小说,其他篇章均可归类为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创作。对于郝景芳来说,“主义”只是一个标签,被评论贴上去,然后又被她的新作品揭掉。即便是科幻色彩浓厚的《积极砖块》,也不止于科幻。小说里,心地善良的王叔和强颜欢笑的“积极心理按摩师”周错锒铛入狱,是对“积极小镇”的巨大讽刺。周错越狱,暴露了组成这个城市建筑“积极砖块”的黑色核心,戳穿了伪装,释放出了埋藏在人们心底的负面情绪,引发动乱。小说探讨的是正负能量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社会稳定的命题,充满批判意味。

而在余松那里,作为跨界科幻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的目标更直接明了——最终的关注都是人类自身,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科幻一般是关于未来的,关于人类的未来。在古代由于技术的限制,人的想象力应该也是有限的。但是现代技术极大地拓展了人类的眼界,我们已经不局限于地球、太阳系。科技越是发达,你会发现所了解的世界会越是有限,恐惧越是深重。我个人觉得人类进步的动力之一就是源自恐惧,技术的进步可以克服恐惧,但同时又会带来新的恐惧。我们总说未来是美好的,但未来也存在很多不确定性。确定性给人以安全感,而不确定性会产生不安和恐惧。其实我对未来也是充满忧虑和不安的,无论是环境问题还是人类的生存。”

巧合的是,在《定制时代》出版之前,2020年2月,余松看到一则新闻,“一位韩国妈妈一直对年仅7岁的女儿于2016年因癌症离世深感愧疚和不舍,一个电视台以她女儿为原型,利用VR技术制作了一部互动视频,让妈妈不仅能通过VR眼镜看到女儿,听到她真实的声音,甚至在触觉手套的帮助下还能摸到女儿。妈妈和女儿一起过了一个生日,同唱生日歌,许下心愿,最后,女儿在床上安静地睡了,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舞起来,直至消失。”

这则新闻,对余松来说,就是架设在现实与科幻之间的桥梁。

而对于已经深谙科幻之道的郝景芳来说,借科幻的酒,浇现实的块垒,是一以贯之的思路。在现实主义传统深厚的中国文学里,科幻只有打入现实主义的核心,才能生长得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