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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0年第3期∣陈巨飞:送信的人不会消失于地铁

来源:《十月》2020年第3期 | 陈巨飞  2020年06月15日08:54

等待戈多

 

我为什么,

要做一个被放逐的人呢?

写字楼里,

我等待吐去嘴里的沙子。

 

晚上八点,

外省的快递员回到出租房。

莴苣等待菜刀的锋刃——

它所热爱的冒险游戏,

是在生活的铁锅里翻滚。

 

请告诉乌鸫和麻雀:举着火把,

就容易找到走失的山寺;

藏着心机,可以到星巴克谈一笔生意。

 

如果坐马车去芍药居,

送信的人,就不会消失于地铁。

 

父 亲

 

父亲来了,

骑着一匹忏悔的老马。

他来向我告别,

说早年掉落的门牙在菜地里找到了。

 

我坐在黄昏的山坡上,

看父亲越走越远。

这段时光多么美好,

一片油菜花包围着他,

他也变成其中的一朵,

开得灿烂。

 

他的黑马逐渐变成黄马。

在变色的过程中,

他治好了脑梗死和癫痫病。

 

春 天

 

两个人在郊野栽种桃树

父亲掘坑

儿子填土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寂静中

他们的庄严像是埋葬死者

春天突如其来

一堆木材躺在不远处

到了三月

请将其打制成棺木

让那些死在半路的人

能够衣锦还乡

 

静 物

 

雨静静落入纺织厂

一个女工提着篮子

里面是洗好的青菜

她身边的男子为她打伞

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慢慢变得衰老

 

回忆磨着时间的钝刀子

无名的小花开在瓦砾间

 

新 坟

 

河水搅动回忆,星空模糊——

举着火把走夜路的人,

肩上的火焰熄灭了。

在清晨背一杆雨伞出门的人,

再也没有回来。

匡冲,衰老的速度让人吃惊,

只有一座坟,

上面的泥土是新鲜的。

 

暴躁的农民,

在晚年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刀锯锋利,刨花徒劳,

他建起的最后的房屋,

是涂了土漆的一口棺材。

他修筑的水泥路,

让去往火葬场的行程不至于颠簸。

 

他的算盘呢?

这孤独的手艺注定无人继承,

他的坟,像算盘上的一颗珠子,

被抛弃在一边。

 

即 景

 

傍晚的时候,

我又来到这块棉花地。

枯黄的秋天在不远处磨着牙齿,

我狭窄的内心,

轻轻颤动,

像是棉桃吐出白色的谎言。

 

一个老人在池塘边钓鱼,

他被夕阳照耀着,

早已没有了悔恨。

一个农妇在菜地里浇粪,

一只狗静静趴在那儿,

早就丧失了回忆。

 

我放弃长久的拒绝开始接受了,

这无言的郊野,

和我们难忘的旧事。

 

告 别

 

细雨中的雏菊,湿漉漉的台阶

我即将挥手告别

作为炊烟中绝望的一缕,远走他乡

哦,迎面走来的人

她那么苍老

当你老了,会不会像她一样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经过一畦青菜

我也要向她告别。我坚信当你老了

我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于它本身,我怀着热爱,怀着厌倦

像一块废铁

向被锻打的幸福告别

在漫长的时光中,就这么生锈

 

清晨的人是干净的

 

清晨的人是干净的,

因为,他还没从梦中醒来。

在梦中,他到奶奶的坟前哭。

他去童年的溪流里洗脸,

洗着洗着脸就不见了。

他挨了老师的教鞭,

他因偷看女同学的胸部而羞愧。

他找到丢失的五毛钱,

于是消解了仇恨。

他醒了,眼角挂着眼屎,神情木然,

一声鸟鸣都能让他战栗,

一颗遗落的花生,都能让他满足。

他去晨练的时候,

柿子正慢慢变黄。

遛狗的女人和他打招呼,

看到她笨拙的臀部,

他却想起自己的母亲。

 

湖 水

 

湖水涨了,春天一天天地丰盈。

我惊诧于岸边的槐树,

一天天地倾向于塌陷。

父亲的头上开满了梨花,

他梦见年少时遇见的大鱼,

到湖里找他了。

母亲一宿没睡,她喃喃自语:

“我这命啊,竟抵不过陪嫁的手镯。”

他们划着暮年的船,

沿青草深处,寻找烟波浩渺的旧天堂。

 

木桨哗哗,拨动湖水;

春风无言,吹拂往事。

    陈巨飞,1982年生于安徽六安,现居北京。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参加第34届青春诗会和第八届全国青创会。著有诗集《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