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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沧州锅饼
来源:沧州日报 | 李子  2020年06月05日12:02

沧州,地方不大,可好吃的东西不少。羊肠子汤,冬菜,曹家的烧鸡,冯家的香肠,等等,不可胜数。我情有独钟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沧州的锅饼。

锅饼,大锅饼,有锅盖那么大,一寸多厚,上边有一层黄嘎巴皮儿,那黄嘎巴皮儿上还打了许多福字,好看,老远就闻着喷香。卖锅饼的有一把风快的刀子,你要多少,他就拉多少。他把那锅饼立起来,用刀子左右蹭着斜着从上往下拉。那锅饼瓷实,拉出的面茬儿是立着的。你说这面和的多硬吧!那面是怎么揉搓才到这个成色,才揉这么熟,因我没看见人家怎么做,至今还是个谜。锅饼是烤熟的。这么大的饼,得有这么大火炉吧?这火炉火大了不行,火太旺,一烤饼就糊了;火太弱太小也不行,烤半天饼熟不了,再熟了,饼就不好吃了。

沧州锅饼非常好吃。首先是劲道,有嚼头。吃在嘴里越嚼越香。有点咸味儿,不用就什么菜,也吃起来喷鼻儿香。

多少年了,我一想到沧州锅饼,就馋得要命,直流口水。

13岁时,有一次偶然机会,我吃到了沧州锅饼。

那时在农村,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平常饭食,就是玉米面饼子窝头,早晨喝玉米面粥,就咸菜条。那咸菜是用老萝卜自己淹的,吃时从咸菜缸中把老萝卜取出,用刀切了,连滴香油都舍不得搁,就着窝头和粥吃,也一口口吃得挺香。

至于白面馒头,那得到过麦熟后,打下麦子才蒸一锅。或到过年时,才能吃到。那馒头不是纯麦子面的,里边掺了许多白玉米细面子,别看颜色雪白,可吃到嘴里发黏,很不好吃。

我有个堂姑,嫁到马辛庄孙家。老姑有病去世了。抛下一小外甥,那时也就三四岁。老姑父30多岁,人长得不赖,就是眼疾甚重,眼皮外翻,使他减了很大成色。不知为什么,在老家住不下去,老姑一家就住在婆家,老姑死了,他家也未搬回老家,就成了梨花屯的村民。他一家三口:老姑父,我之小表弟,还有老姑父的老娘,就住在我大爷的西厢房内。他没有土地,就凭仗老姑父贩卖粮食为生。他天天赶集。从广宁侯集买了麦子,用手推车再推到北边捷地集去卖。南北各集粮食有差价,他从中赚这个差价,小日子不大,才三口人吃饭,也过得不错。

这天,他从广宁侯集上籴了两口袋麦子,得折腾到沧州去卖,沧州那边麦子贵,这两口袋麦子得赚不少钱,他看上了这个红利。

那时,运输工具忒笨。就是用小拱车推。那小拱车是木头轱辘,很笨重,别说再搁上两口袋麦子,就是空车,一般不是健壮的小伙子,也推不动。老姑父觉得自已一人,把这两口袋麦子推到沧州,实在憷头,就想到了我。如前边加上个小孩为他拉纤,上岗下坡的就好办了。我腿脚利索,长得壮实,足可胜任。他找到我爸说:“四哥,叫树栋明天给我拉小车去趟沧州行不行?”爸爸有啥说的,就说问问他愿去吗?愿去,就去吧!我早就想去沧州玩玩呢,忙说愿去愿去。这两步道儿,我行。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老姑父推起那小拱车,我在前边拉着纤,就出发了。

那小拱车一左一右放了两口袋麦子,压得吱呀怪叫,木头轱辘一转轧在地上咣当咣当地响,载得不轻。

我在前边紧拉纤绳,老姑父双肩褂襻,猫腰紧推。不一会儿,俩人的汗水都流出来了,小褂子都湿透了。过捷地后,已很累了,该歇一歇了,为了早到沧州,早把麦子卖掉,不歇,又使使劲前进了。

我们是从南头进入沧州的。老姑父说这儿叫南姜庄子。的确都是农家房舍,和农村大体一样。再往前走,街道宽些了,人也多了,车辆也多了,有了些许城镇的感觉。迎面街道上修了个大城门。说那叫大南门,这是乡村所没有的。我的眼真不够使了,左瞅右盼,那么多房舍门脸儿就看不过来呀。老姑父在后边不满意了,呵斥道:“拉车,看嘛看嘛?往前看!”

我不敢乱瞅了。赶紧把纤绳拉紧。

我那时还没读过《红楼梦》,后读此书,读到刘姥姥一进宁国府,就是这种感觉,眼不够使的,什么都感新鲜,人家曹雪芹体会得深刻,我也当了回刘姥姥。

我们过大南门后,好似往西拐了。又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大湾的北侧,说那儿叫大栅栏,是粮食市,终于到了目的地。

从这儿往西,就是运河,我跑出一截地远,想看看这儿的运河和老家的运河是不是一样,只看到河中有船行驶,没由我细看,老姑父厉声叫我,怕我跑丢,我只好乖乖地又回到小车旁了。

至于那两口袋麦子怎么卖的,卖了多少钱,不关我的事,我往小车上一坐,真觉疲倦了。眼也不愿东盼西瞅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粮食,整袋的,半袋的,少半袋仅一点点的,数不尽看不过来。麦子玉米大豆小豆绿豆青皮豆五花豆小米,应有尽有,沧州街道上不长庄稼,怎么有这么多粮食?真邪了门了。

快到晌午时,麦子终于全部卖完。我们该回梨花屯了。

老姑父对我很关心。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他又问:饿了吧?我没言语。怎么不饿,早上吃的那个窝头和那碗粥,早没影儿了。肚子早就咕咕叫呢!

我们出了粮食市,正遇到一个卖锅饼的老头儿,推着小平车卖锅饼。那小平车上放一个小簸箩,小簸箩上有白棉褥子盖着。他撩开小白褥子,那锅饼的香味儿立刻冒了出来。地道的沧州锅饼,他用刀子给我们拉了一块,上秤一称,一斤多一点儿。老姑父又多加了一点儿钱,这块锅饼就到了我的手上。

我饿极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真好吃,长这13岁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今天流的这些汗值了,算过了一次生日。

我们继续南行。我边走边吃。走到捷地时,那块锅饼已全部进了我的肚子。

那时沧州不叫沧州,叫沧县。一说今儿个上沧县了,就是上沧州了。上世纪50年代初,我来沧州上学。曾悄悄地溜出校门,到南大街买过几回锅饼,因就是馋这东西,吃这比吃点心都解馋。是那个味道,当年的味道没变。以后我师范毕业了,到下边一个县工作了将近10年,1964年又调回沧州日报社当记者,我想起沧州锅饼,又到小南门外吃了几次锅饼。这时的锅饼还是原有风味,没变。如今,沧州的锅饼不是那个味了,变了,变得太像一般食品了。

这是怎回事呢?还是那上好的面粉,还是那传统的手艺,怎么做出的东西,变了样了?我反复琢磨,反复猜想,不是锅饼变了,是人变了。人变富了,口味也变高了。如今好吃的东西太多,光点心就上百种之多,锅饼不就是锅饼吗,它无法称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