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蒋殊:致敬,英雄的土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蒋殊  2020年05月25日16:37

第一次到沁源,像是闯入了绿茵坪。那是一种极其震撼的绿,无边无际,盎然铺在那片土地上;好似上帝双手抖开一条庞大的绿色地毯,笼向这片叫沁源的大地。

而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中,我寻找的是历史的红色印迹。交口、法中、中峪、绵上……山西省沁源县文联主席程庆莲等同志,陪我走进一个个抗战年代的遗址,触摸抗战留存的痕迹,回到沁原的1942。

1942年10月,日军秘密向沁源周边集结部队,趁着夜色潜入沟沟坎坎。10月20日开始,分七路开始进攻。

沁源很快被日军占领。

无奈之下,沁源人民开始全城大转移。百姓们挑了锅碗瓢盆和米面蔬菜,背上铺盖,搬了村中的碾磨,填了水井,沿着沁河两岸,向太岳深处隐去。

沁源人,把一个个空村留给日军。

此后两年半,沁源人以自己的方式,与日本侵略者展开激烈的斗争。没有枪,没有炮,老百姓将牲畜的粪便、死老鼠抛入井中,在敌人出没的路上埋地雷,泼冰水。

1944年1月17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指出:“模范的沁源,坚强不屈的沁源,是太岳抗日根据地的一面旗帜,是敌后抗战中的模范典型之一。”1945年4月毛泽东见到习仲勋的警卫员、沁源籍战士孙炳文时说:“沁源人,英雄的人民,英雄的城!”

70多年后,我踏上这片土地。第一站,走进学孟村对面南山背后的石凹庄,寻找英雄李学孟与日军对抗过的三眼窑洞,没想到遇到雨天,只好半月后再去。

那天,晚霞散落在天空,三眼石窑静立在杂草中,每一孔都很完整,只是和路上那些避难窑洞一样,已经无门无窗。院中杂草丛生,一些随意生长起来的小槐也有了模样。1945年春节,李学孟孤身与一队日军激战一天一夜,最终顾及村中百姓而被捕牺牲。

在中峪乡,我跟着护林员张江,从乡政府出发,开着护林用的皮卡,穿过长长的乌木村,向曹家沟迈进。

七八公里的距离,路很难走。沟的深处,眼前已经没路了,一棵700多年古槐附近,我见到简陋铁丝网围起来的一处残垣。他们说,那就是当年吞噬过一百多条生命的地方,过去是一个四合院。

今天,只看得到几处坍塌的石墙,已经辨认不出四合院的模样。与村庄所有坍塌的院落一样,只能靠想象去还原。村里已经没有留下当年记忆的老人。1944年出生的胡孝亲,沉痛地向我描述了他听到的惨案经过。这个四合院是他的姥姥家。

而在法中村,56岁的前任支书孟庆东在自家院子里认真给我讲述了村子改名的一段过往:从“霍登”变为“法中”,蕴含了一位英雄的悲壮故事。当年,平遥人张法中从山西省国民军官学校(当时在介休)毕业后参加抗日,来到沁源县一区任武委会主任。之后几年,他全身心扑在沁源这片大地上,最终在一次战斗中将生命献给这片土地,年仅32岁。

时间悄然滑过60余年。2006年,村中修建起烈士纪念碑,专程请来张法中平遥的家乡人时,才知道在1943年9月13日,有沁源地下党把张法中的尸体运至沁源与平遥交界处,交给平遥方面的地下党。

张法中被埋葬在家乡,平遥段村。因为张法中,平遥段村与沁源法中也结成友好互助村。

今天听这些,一时悲愤,又一时温暖。

一个云朵晕染着湛蓝天空的午后,我们从交口乡官军村出来,向村子的后山行进。太阳明晃晃的,不能抬眼。脚下是原生态的草坪,一条黄土小路若隐若现,踩在上面好像有不知谁依稀留下的脚印。

又是一次带有神秘色彩的山间探寻。67岁的赵世英快速走在最前面。一行人中,只有他可以准确找到那个地方。他的心境,也与我们不同,他是来“探亲”的。76年后,他又一次来到这位未曾谋面的叔叔,最后战斗的地方。

他的叔叔叫赵正中。人生中最后一个有炕的夜晚,是这里给他的。走进这片废墟,只剩了两眼残破的窑洞。当年的一个暗夜,24岁的赵正中就是在这里被抓,最后在召则垴被活埋。

离开这里,我们又寻访召则垴。没有路,就爬上一道道坡,拨开一丛丛一米多高的杂草,一行人上面拖,下面推,艰难前行。

当年的事迹在这荒芜的天地间已了无痕迹,曾经的血泪留在了人们心底。

路经两眼残败的窑洞,是日军住过的。零落在地的几块砖,是从碉堡拆下来的。日本人当年修的碉堡,一抬头就能看到,当年16米高的碉堡,如今只剩了一个基座。

沁源的1942,已经远去。沁源的1942,又从未远去。沁源人不屈的精神,在今天漫山遍野的绿色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