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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性、未来性与互文性:当代中国大陆儿童诗的书写维度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3期 | 刘 慧  2020年05月22日16:48

内容提要:当代中国大陆儿童诗并不是平面化的艺术表达方式,而是充满着特异性的审美艺术建构维度的诗歌样式。多维视角的启用把儿童视角、成人视角(男性、女性)、物化视角、儿童与成人对话的代际视角、儿童与自然万物交流的族群视角等并置于儿童诗当中,这极大地丰富了情趣诗学的多元表述方式;过去、现在、未来的三重时间向度中的“未来性”主导为情趣诗学空间延伸和扩大提供了无限的可能;而儿童诗的书写复杂性又使得儿童诗成为代际传承的鲜活“互文”载体,情与趣交融的共生体。多维性、未来性与互文性立体而全方位地呈现着当代大陆儿童诗的书写维度。

关键词:多维性 未来性 互文性 儿童诗 书写维度

广义的儿童诗是包括儿童诗诗人和儿童自己创作的诗歌,虽然它们在诗艺、诗思等方面存在差异性,但从总体上说儿童诗的语感质地和特征成为了与成人新诗“陌生化”遥相呼应又对峙的另一种语言向度和尺度,有其独特的美学价值和相当广阔的包容性。儿童诗诗人体悟世界的方式是充满童真式的感受方式、童真式的传达方式、童真式的表达方式,童心即诗心,诗心即童心,具有相当透明度的儿童诗童真境地的营造成为了借以反观复杂世界的独特“阵地”,儿童生命中诸多堂奥的揭示,儿童生命与成人生命符码的交互转换,都在这里发生。

一、 多维视角的启用

儿童视角、成人视角、物化视角(动植物、物体)、儿童与成人对话的代际视角、儿童与自然万物交流的族群视角等五维视角构建起了丰富的儿童诗学艺术空间,在“看”与“被看”、“交流”与“对话”中,深度而丰满地呈现着儿童的诗意世界。

儿童视角是儿童诗的一种“本我”视角,它彰显着儿童的“本真”生命纯度,它的趣味性最强也最贴合儿童自在的生命状态,它以“儿童眼”去审视自我和生活以及宇宙万物。儿童诗中的儿童视角分外视点和内视点,例如,高帆的《小河与小桥》就是一首外视点儿童视角的儿童诗:“草地是一块/漂亮的绿绸缎,/可惜被小河/分成两半。/小桥,/紧扯着两半绿绸,/要把它们/重新缝在一起,/便让小鱼儿/做它的银针,/一闪一闪,/从这岸连到那岸……”儿童视角看万物都是有情的,而且这种纯真的毫不矫揉造作的感情特质是浸润在儿童无尽的想象空间之中的,这就营构出一个充满儿童情趣的诗歌世界。在儿童视角内视点中,更多的是儿童对自我的关注和想象以及心灵的活动镜像,例如,王宜振的《血液的鱼》:“一群小小的鱼,/ 游进我的血液,/ 我等待着,/ 血液和身体的变化//由于鱼,/ 我的血管变得蔚蓝,/ 我的皮肤,/ 也变成大海的颜色//一个体内藏着鱼,/ 藏着大海的人,/ 心灵,/也变得像大海无边无际//我仿佛感到眼睛深不可测,/ 睫毛上,/ 栖息着一群海鸥。”这是一首想象力奇绝的儿童诗,在鱼游进孩子的血液后,孩子的整个身心发生了巨变。儿童最为生动和神奇的想象正是自我想象,妙趣横生自由自在地驰骋在自我的生命世界之中,有着与世界万物合一的梦想和渴望,向往着拥有自然宇宙的超能力。可以说,内视点更加深入地刻画出了儿童内心的哲思深度和想象力的高度,以及蕴藏在儿童基因中与人类原始生命紧密联系的神秘性。

成人视角是以成人的旁观者角度来书写与儿童相关的生活世界和事物、人物,这种视角下的情感表达充满成人对于儿童的喜爱和希冀,同时也有提醒和告诫,从另一个侧面展示着儿童单纯可爱、无忧无虑的生活状貌。“小二班的功课就是,/ 给春天的花朵涂上红色,/ 给夏天的牧场涂上绿色,/ 给秋天的果园涂上金色,/ 给冬天的雪原涂上报春的鸟儿//儿子,/ 你生活在美好的核心而浑然不觉,/ 因为爸爸暂时替你对付余下的一切/——风沙,干旱,悲凉,酷寒。”苟天晓的《功课》以父亲的视角描摹出了儿童置身美好之中而不自知,在对比中也隐晦地道出了父辈为了成就子辈的美好幸福生活正在默默付出的艰辛。成人视角的儿童诗更多具有潜在的教育性,会通过“成人眼”来观照儿童的言行,以婉曲的方式揭示出儿童的不当行为,儿童成为“被看”的主体,在张扬他者视域下的儿童性的同时,社会性得以渗透。儿童的生命成长进程中主要包括两种过程,一种是身心发育的本能化过程,一种是接受人类社会文化生活方式的社会化过程。成人视角的儿童诗更多的在担负着儿童成长社会化过程的引导者责任,因而成人视角下的纯粹儿童世界亦或成人与儿童的共生世界,除了对于纯真可爱的孩童的纯然的喜爱之情,也存在着俯视的姿态和教导的情感,同时也有通过“看”孩子而洞见真谛从而自我反思的诗歌作品,例如,蓝蓝的《孩子的眼睛》:“你爱看窗外,/ 在风中神秘颤动的树叶,/ 炉膛里闪闪跳跃的火苗,/ 你被画着青蛙的插图吸引,/ 你的眼睛里有一只鹭鸟//久久地,/ 你盯着一只蚂蚁,/ 把春天从地洞里拖出,/ 你的目光追逐着花丛中,/一只蝴蝶的身影//此刻,你用注视过它们的眼睛,/ 注视着我——亲爱的孩子,/ 这使我快乐,/ 又猝然感到,/ 惊恐”。不可否认,这一视角是儿童诗多维视角中展示儿童与社会、儿童与生活、儿童与历史等公共空间的一个必要的切入角度。

物化视角是儿童诗中最富有趣味性的一种视角,也是儿童特别是幼童最喜闻乐见的视角,动植物的世界以及里面发生的有趣故事在儿童读来就如同是他们的小伙伴的趣事一般让他们开怀亦或得到启示。“下雨天,/雨点儿淅沥沥,沙啦啦!//青蛙说:/‘我来写一首诗!’//小蝌蚪游过来说:/‘我来给你当个小逗号。’//池塘里的水泡泡说:/‘我来给你当个小句号。’//荷叶上的一串水珠说:/‘我们可以当省略号。’//青蛙的诗写成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张秋生《青蛙写诗》)小动物们的单纯可爱正如孩童一般,也因此儿童才会对它们的故事感同身受,充满着同理心和共情性。儿童诗是孩童心灵感知世界的方式,它是儿童内心世界葆有童年梦想的容器,儿童诗中动植物身上鲜活的个性和自由自在的特质,也容易使儿童体验到世间万物和生命的美好,身心获得极大的自由,能够使儿童在成长过程中不失掉美好的心灵状态。物化视角的儿童诗也是儿童世界的一面镜子,确切说是一面心灵之镜,折射出自然之子——儿童的自由心境。

儿童与成人对话的代际视角也是儿童诗中比较常见的一种视角,这一视角具有人类学的意义。例如,高洪波的《月牙儿》:“月牙儿像什么? / 妈妈说:/ 像收割秋天的镰刀。//爸爸不同意,/ 说是引人发馋的香蕉。//月牙儿像什么? / 我说:像夜妈妈,/ 微微翘起的嘴角。//夜妈妈一笑,/ 眨眼的小星星们,/就哼起了歌谣……”在一家三口两代人的各自回答中,看到了想象力的差异,而母亲对孩子的爱给他插上了丰盈的想象力的翅膀。社会这一人群共同体的存在基础是“代”,“代”的特征决定着人类社会及其文化传承的特征,代际传承在不断变化发展的社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代际传承是责任和义务,也是人类社会发展所需要的精神薪火相传的主要方式之一,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代际关系中产生的文化反哺现象也在儿童诗中得到显现。

还有一种儿童诗视角是儿童与自然万物交流的族群视角,这一视角与自然万物的生态和谐紧密相关。“我捉住一只萤火虫,/问它为啥成为一盏小灯笼? / 它亲昵地对我说:/‘我每晚都做着透明的梦……’”(雪兵《小灯笼》)诗歌中“我”和萤火虫是那般亲昵,不仅能互通言语,而且萤火虫还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原来它是因为梦游而夜晚发光,这充满奇趣想象力的说法令人忍俊不禁。族群视角中摒弃了颟顸的“人类中心主义”也没有“自然中心主义”的顶礼膜拜,而生发出的只有相互的信任和友好的交流,以及相亲相爱、休戚与共的生命共同体精神。

五个维度的儿童诗视角目光所及架构成了一个全方位表现儿童内在与外部世界的开放诗艺空间,这其中充满真纯的童真和盎然的活气,斑斓的儿童生命情态葳蕤生长,多维视角的启用极大丰富了当代中国大陆儿童诗的创作宽广度和纵深度,以儿童为主体的多维视角观照也充分体现了儿童诗诗人对于儿童的重视和尊重。

二、“未来性”的时间向度选择

时间是一种势,是物所具有的一种势,一种向度。儿童诗具有三重时间诗学向度,“过去”、“现在”和“未来”,向度侧重于趋势方向,而儿童诗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个时间向度始终是朝向未来的,可以说它的向度总属性是“未来性”的,而“未来性”的恒在表达是真、善、美和爱。大多数儿童诗的诗学时间向度是单向度的,但也有时间向度的复杂性的诗歌呈现,在儿童诗书写其交互作用中,饱满的诗歌情感浸润其间,润滑着三个时间向度的隔膜,儿童诗也因此而跳跃灵动起来。

儿童诗是不能脱离社会历史语境和文化语境单独存在的,在当代中国大陆儿童诗“过去时态”的时间向度中,诗歌的历史性、文化性、教育性、革命性、反思性等都蕴藏在了诗行当中,并对于历史进行反思和评价。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曾比较集中地出现过一类回溯革命历史的艰辛与光荣,教育少年儿童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努力学习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儿童诗,例如《儿童节我们在地洞里庆祝》《两代红领巾》等等,儿童诗中的忆苦思甜的教育性味道浓郁,政治意识形态的渗透还比较明显。新时期以后,这类“忆苦思甜”的儿童诗淡出了儿童的视线,“过去时态”的儿童诗出现了以文化古迹或者神话、历史人物为题材,充满抚今追昔情感动向的儿童诗,例如《鲁迅爷爷》《敦煌》《都江堰》《鸽子树传奇》《定海神针》《飞龙传说》等,诗歌追溯文化根源,抒发思古之幽情,但更多的是对于看似已盖棺定论的历史进行了反思甚至否定,并给予儿童视角下的全新评价,令人耳目一新。更为难得的是一种充满哲思的“过去”时间向度的儿童诗表达。例如,李少白《记住鲜花》:“每个老奶奶都曾是一个妈妈/每个妈妈都曾是一朵鲜花/每一朵鲜花都曾是一棵小苗/每一棵小苗都曾是一粒种子娃//种子把生命/给了小苗/小苗把美丽/给了鲜花/鲜花为了果实/自己凋谢了//看着老奶奶的皱纹/请记住曾经的鲜花”。整首诗歌讲述了生命的衍生和轮回,四个“曾”的时间指向性是“过去”时态的,然而这种“过去”时态又始终在生生不息的生命更迭和守护之中,对于伟大母性无私的爱与付出进行了充满思辨性的赞美。

“现在”的时间向度是儿童诗中最常见的时间态势,在此种时间态势下的儿童诗题材最为丰富多样,儿童诗的“当下性”使它与儿童的家庭生活、校园生活乃至社会生活都距离更近,对于儿童个性的彰显和形象的塑造也更为生动可感,对于现实人生百态的观察更为细致、思考也更为深入,从而字里行间也生发出了更多的现实性和社会性、文学性和教育性以及儿童自我性和启迪性等复杂的表现因子,这诸多因子交互丛生在“现在”时态的儿童诗当中,构成了儿童诗异常阔达的诗歌表现疆域。例如,韩志亮的《微笑》是一首充满立足“现在”时态而又充满永恒性时间指向的儿童诗:“微笑是花朵/开在妈妈脸上,家温暖了/开在老师脸上,学校温暖了/开在行人脸上,整条大街/温暖了”。微笑是人类最美好和最温暖的情绪表达,它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现在进行时”的微笑分别开放在妈妈、老师和行人脸上时,现在的时态又凝固成了永恒的“温暖”,寥寥39 字营造的时空既有当下性,又滋生出了希望性和恒久性。相较于成人诗歌中日渐缺失和消逝的“未来性”诗歌向度,儿童诗的这种立足“现在”,眺望、期冀未来的姿态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指向性实际上是儿童勃发的生命特质和自我成长的态势使然,诗歌时间向度中流淌的是生命的河流。张绍民《打工父母留守孩子》中的时间“现在性”直指当下的社会现实问题,“怕让孩子知道又要离开,/ 让童年的泪哭成大海”揭示出打工父母的无奈和对孩子的不舍,而其中孩子偷偷藏到父母的背包中想要跟随父母一起走,心中向往着回到母亲的“肚子”里的对“过去”的无限追忆的举动,一方面凸显了儿童对父母的深深依恋,另一方面,悖离了儿童诗中常态的面向“未来”的时间向度,而渴望回到“过去”时态的腹中胎儿状态的选择,表征着儿童内心幸福所在的方向。在立足当下,而时间向度的走向“未来”还是返归“过去”成为了一种时间意义上的行为象征,其中的深意值得读者思考,而儿童诗诗人正是运用了“现在”时间向度具有的“双向性”态势来营构诗思,凸显儿童诗的现实揭示性和潜藏的批判性。儿童诗中具有“现在”时间向度的作品是数量最多的,其中有一类是针对儿童身上存在的不足或应该具备的品质进行教育和鼓励的儿童诗,这类诗歌通常借用儿童自我成长的视角展示成长的勇气和力量,儿童诗借此来鞭策和启迪现实生活中的儿童。例如,牧也的《跌倒》:“风,跌倒了/才有了美丽的落叶/云,跌倒了/才有了滋润大地的雨水/太阳,跌倒了/才有了静谧的/夜晚//所以/让我们不再害怕跌倒/让我们在跌倒时/用最美丽的姿态/站起来”。一连五个“跌倒”都是为最美的姿态—“站起来”进行铺垫,跌倒在这里并不意味着失败,反而是走向成功的必由之路,“站起来”的姿态意味战胜自我的勇气的回归和自信心的坚定,简短的儿童诗给了儿童读者以深刻的思想启迪。

儿童诗中的时间向度仍然是具有线性连续流的特征,在永恒的连续性中进行一切美好精神的赓续传承,儿童诗中“未来”的时间向度的超越性、希望性、精神性等孕育其中又发散开来,这是与人类进步观中的未来视野相一致的,这种未来视野相信现实经验和不断自我更新的、在开放的未来中可以实现的期望之间的差距会不断得到改善。喻德荣《明天,爸爸要去远航》是一首无论是诗歌时间向度还是精神向度都指向“未来”的充满“希望”的正能量儿童诗:“爸爸是一个海员,/明天要去远航。/心灵的引擎已经飞旋,/搅动我胸中猛涨得热望……从小,我生长在温暖的摇篮,/没见过惊涛骇浪的模样。/在那些颠簸动荡的日子里,/一定能磨炼珍珠般的理想。/我那把小小的六弦琴,/还没有真正演奏过生活的乐章。/总有一天它的情思,会把大海的心声叩响。”儿童精神上的成长是指引切身成长的先决条件,爸爸即将远航使得儿子在万般不舍爸爸的同时,对于爸爸的远航充满了艳羡,对于磨炼意志锻炼成长充满了渴望,一个以爸爸为人生榜样的勇敢、乐观、自信、昂扬的小男子汉的形象跃然纸上。在这里,未来的时间向度与诗歌中孩子精神成长的急切渴望相辅相成,也成为了激励孩子去为“明天”而积极努力的动力和方向。殊途同归,汤锐的这首讽喻意味的儿童诗《等我也长了胡子》也是讲了儿子与爸爸的故事:“等我也长了胡子,/ 我就是一个爸爸,/我会有一个小小的儿子,/ 他就像我现在这么大。//我要跟他一起去探险,/看小蜘蛛怎样织网,/看小蚂蚁怎样搬家。/我一定不打着他的屁股喊:/‘喂,别往地上爬!’//哎呀,我真想真想,/ 快点长出胡子,/到时候,不骗你,/ 一定做个这样的爸爸。”这首充满幻想性的儿童诗的时间指向是“未来”的,小主人公自信满满地畅想着他成为爸爸的时候要怎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通过换位思考借以缓解现在身处“儿子”地位的自己的身心压力与不满。儿童诗通过“未来”的诗歌时间向度反观的却是“现在”孩子的真实处境和内心感受,这种时间向度的反向作用力使得儿童诗充满了对作为孩子人生中第一个榜样的父母群体的看似温和却有力的讽喻和提醒。还有一类直接从“梦想”眺望“未来”的儿童诗,如顾城的这首优美的《梦想》:“种子在冻土里/梦想着春天/它梦见—/自己舒展着颤动的腰身/长睫旁闪耀着露滴的金钻/它梦见—蝴蝶轻轻地吻它/春蚕张开了新房的金幔/它梦见—/无数花朵睁开了稚气的眼睛/就像月亮身边的万千星点……/种子呵/在冻土里梦想春天……”首尾呼应,借物抒情,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在“梦”中提前预演和实现了,这似真实幻的梦中春天场景美好异常,使得对“未来”的憧憬之情油然而生。评论家王富仁曾说:“哪个时代的人淡漠了儿童的梦想,哪个时代的人就一定会堕落,会丧失自己的精神家园;哪个时代的人更多地保留着儿童的梦想,哪个时代的人就是更为崇高的、真诚的、纯洁的,即使在比较艰苦的条件下也能够充满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情趣。”①在这里“未来”的美好,在“现在”的梦中得到了延伸和扩张,“未来”时间向度给儿童诗一个由现实到未来的时空延展空间,这又与儿童未来具有无限可能的成长空间相应和,儿童诗充满“未来性”的特点也是区别于成人汉语新诗属性的一个明显的标志。开放的未来视野能够使既有经验与期望视野之间永久维系的差异得以稳固,“未来”向度的期望视野在运动和发展,历史才动态地得以创造,“未来”的瑰丽多彩和无限美好,才能激发出此在“现实”时态的进取精神的重要意义。

“时间呈现出一种宇宙维度的特性,它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恰是对经验的符号表达,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事件的连续序列的组成部分。时间是对于人们想要确定位置、间隔的长度、变化的速度,并且采取与这一时间流平行的视角来看待他们自己的方位这一事实的表达。”②人类社会的时间现象繁复多样,如何面对令人惶惑不安,甚至绝望的“逝者如斯夫”的时间之流,儿童诗有着不同的选择,那就是以积极向上的态度,用真善美的姿态去迎接“未来”,在儿童诗的世界里,“未来”并不遥远而仿佛触手可及,其中隐含着一种乐观的现实观和理想性的乌托邦幻想,这一态势与“儿童”作为人类共同体的“希望”象征的想象有关,也同儿童诗守护儿童性灵的意义相连。

三、 代际传承的“互文性”载体

有评论家认为儿童诗是“一种优美精致的、擅长抒发儿童情感的文学样式。它对于儿童陶冶情操、净化心灵、丰富想象力、培养美感,对于塑造新世纪的民族魂,提高未来一代的思想道德素质,具有独特的、潜移默化的作用”。③这是一种当下具有普遍代表性和指向性的对于儿童诗内涵外延的概括和理解。但在某种程度上讲,这种理解是比较表面和单向度的,并没有深入到儿童诗的深层肌理去更为全面地理解儿童诗。事实上,儿童诗还是一种有明确指向性和投射性的代际传承的“互文”载体,在儿童诗诗人的身份意识,儿童诗读者的“潜在”使命,儿童诗创作的不纯粹性(模仿和人类的自我指涉),终极意义的无限希望性等几个方面揭示出儿童诗深奥和复杂的内蕴。

儿童诗诗人作为上一辈的代言人,儿童作为下一代的继承者,二者的关系在主创者的主观想象中应该是传与承的关系。可以说,大多数儿童诗诗人都是首先带着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长辈身份意识进入儿童诗的创作的,而与此同时诗人又要唤回“童心”来进入儿童的世界。当代中国大陆儿童诗诗人复杂的创作心理机制正应和了马斯洛提出的“第二次天真”以及“健康的儿童性”的心理学理论内涵。“在创造(包括文艺的创造)的那一刻,出现了二级过程和原初过程的综合,二级过程处理的是意识到的现实世界的问题,如逻辑、科学、常识、文化适应、原则、规则、责任心、理性等,原初过程则是处理无意识、前意识问题,如非逻辑、非理性、不合规则、反常识等,却又有意想不到的独特的创造”。这就揭示出一首优秀的儿童诗的创作过程必然不是单向度的,也不是简单的二级过程,而是一个融合着原初过程和二级过程,杂糅着成人的理性成熟和儿童的天真的非理性的复杂的创作心理动态。它的创作视角也因其自身的“互文”性而呈现双重视角,儿童诗诗人一方面是以审视的理性视角揭示生活,一方面又以儿童般纯真的视角打量世界。“所以作家的真正的创作,总是有一种‘健康的倒退(复归)’,即从二级过程推回原初过程,从意识推回到无意识,从现实原则退回到快乐原则,或者说这是一种‘融合’,正是这种‘倒退’或‘融合’消除了上述的悖论,从而进入了创造的境界。”⑤儿童诗这种创作的复杂性就决定着它的书写内部必然纷呈着诸多的价值因素和情感动向,而作为主要读者的儿童也必然要从中进行承袭,另一部分成人读者进行思考和自省。

儿童诗作为代际传承“互文”载体强调的是把儿童置于一个人类和国族的坐标体系中予以观照,从横向上看,它将儿童置身于儿童生活与社会生活中进行文学性呈现,从纵向上看,它注重前辈成人的影响,从而使儿童读者获得对经典文学和精粹文化传统的系统体认,进而得到品性的飞升。而对于始终被观照下的儿童读者来说,也自带了被想象的使命,这就是承继之后的继续传递和创造,延续民族的精魂和气脉。在代际传承的儿童诗“互文”空间里,儿童诗诗人的成人属性与儿童特性的各种陈述相互交叉,相互中和,儿童诗中的儿童性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成人性交互存在的,某种意义上说,儿童诗是对儿童世界的一种想象、模仿、创造和杂糅,是对成人世界的一种重读、浓缩、移位和简化,价值正是体现在它对成人性与儿童性的整合和纯粹性的摧毁之中,以及对于人类自我指涉的开始。这种互文性不仅存在于儿童诗之中,更存在于儿童诗诗人与儿童诗读者产生的文化话语空间。

可以说,正是因为儿童诗创作过程中多元视角、多元话语和多元文化的交互作用和写作难度,使其文本间涉的“互文性”凸显出来,同时也由于“互文性”的存在,真正优秀的儿童诗才能呈现出其独到的对于人类社会以及历史文化等内涵认识的深广性和丰富性。而代际传承的无限流动中,希望的无限性指向也就必然成为儿童诗主导的精神方向。儿童诗本身起源于代际之间的交流活动,无论最初的目的是教育规训还是品行塑造,儿童诗面临的起支配作用关系的还是创作主体的成人与接受主体的儿童之间的交流互动的关系,并不是反映与被反映的简单关系,而是共同参与和共同创造的关系,这种关系的性质强调双向能动和相互作用,在相互校正和调节中不断达成主体间的意义生成。真正的儿童诗是成人作者天然诗性智慧的实现,是儿童纯真本性自由的诗意表达。这就意味着儿童诗诗人要自觉摒除自我身份束缚,与儿童坦诚相待,心灵主动回归“人之初”,重新获得“第二次天真”成为一个童真与深刻兼具的人,既葆有人类的诗性智慧又能秉持社会责任的人,只有这样的儿童诗诗人创作出的儿童诗才真正具有代际精神传承的意义和价值,而不只是简单的说教工具。

[本文系2019 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中国当代大陆儿童诗研究(1949—2018)”(项目编号:19YJA751026)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王宜振:《现代诗歌教育普及读本》,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4—5 页。

② [奥] 赫尔嘉·诺沃特尼:《时间:现代与后现代经验》,金梦兰、张网成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39 页。

③束沛德:《中国当代儿童诗丛》,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 年版,第1 页。

④ [美]A.H. 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李文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年版,第87 页。

⑤童庆炳:《从审美诗学到文化诗学》,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年版,第387 页。

[作者单位:贵州财经大学文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