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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一家人

来源:天津日报 | 王维新  2020年05月22日07:23

街道两旁国槐浓阴密布,知了藏在枝叶里扯着嗓子呐喊,天空冒着丝丝蓝光。西秦市最热闹的火车站西边的商贸城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过往汽车的轰鸣声、小贩录音喇叭里不厌其烦的叫卖声、人们说话的吵吵声混成一团。

在一楼宝贝童衣店里,只穿一件红色背心、脚穿塑料凉鞋的张毅圭,坐在一节矮柜台上,低头看着手机。突然,妻子大声喊道:“别看了,盯紧点,我回家去做饭!”随着喊声,从挂衣架旁走过来一个高挑个子的女人,名叫李仙桃。她穿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真皮凉鞋,没有穿袜子,脚趾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她手腕上戴着碧绿的玉镯,脖子上是很细的黄色项链,眼睛虽说没有双眼皮,但是两颗眼珠透亮清澈,使人想起黑葡萄。她放下蒸汽熨斗,从矮柜里取出一个小坤包背上,瞅了丈夫一眼:“还看!”

张毅圭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吓死我了,快走,老娘们真麻烦。”李仙桃抿嘴笑了一下,临出门时,又回头朝店里看了一眼:“盯住了,别丢衣服。”“走走走!”张毅圭不耐烦地摆着手,“啰唆的婆姨!”

张毅圭和李仙桃从宁波回到西秦之后,在新城堡买了一套村上开发的商品房。 眼下学校放了暑假,本来,儿子乐乐想参加夏令营去沙湖,李仙桃担心不安全,不让他去,让他在家里做作业,还叮嘱不要到街上去,陌生人敲门不要开。为了稳住儿子,她还预备了矿泉水和几种小零食。

李仙桃来到自家门前:“乐乐,开门!”没有反应。她又敲了几下:“乐乐,开门!我是妈妈。”还是没有反应。“睡着了吧。”李仙桃自言自语地说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客厅不见儿子的人影,卧室也不见人,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也是空空如也。“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该不是被坏人拐跑了吧?”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李仙桃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手指哆嗦着,急忙给丈夫打电话:“低头一族!你宝贝儿子不见了。”

“啊?怎么可能,他,他不是在家里吗?”张毅圭着急说话也结巴了。李仙桃命令道:“你赶快把铺子门关了,到他经常去的同学家去找,我到篮球场去找找。”

夫妻两人紧急行动,一直忙到晚上,没有找见儿子,也没有一点音讯。两人默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里寂静极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沉默了许久,李仙桃说:“报警吧!”说着,眼泪从面颊上流下来,把化妆的粉底冲成了蚯蚓般的小沟渠。张毅圭拍着沙发扶手,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报警也没有多大作用。”“为什么?”“你不知道,失踪人口不超过24小时,派出所不接案。”“那咋办?”“再等等,如果还没有消息,明天一上班,我就去电视台发寻人启事。”

夫妻俩正说着,突然,萨克斯《回家》的乐曲响起来了,那是张毅圭手机的来电音乐,他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想接听。妻子疾风火燎地说:“接,赶快接!这时候,什么电话都要立即接!”张毅圭被动地摁了接听键:“喂,哪位?”“爸,我是乐乐……”“啊?你这个小兔崽子,跑到哪里去了?”“我不告诉你。不过,您放心,我在非常安全的地方。”“你在哪里打电话,我去接你。”“不行,这是公用电话亭,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地址在咱家客厅右边抽屉里的信封上,您接我,我不回来;明天,让我妈来接我……”李仙桃从丈夫手里夺过手机,恨恨地说:“小坏蛋,你胆敢胡跑,看我打扁你的小屁股……”“打呀,打呀,你打呀……”儿子在电话里故意戏弄妈妈,李仙桃气得呼呼喘着粗气,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向丈夫发泄愤懑:“都是你纵容娇惯的恶果,你看你儿子要翻天了,一个十岁的孩子,给大人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了,那以后长大了,我们还能管住他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老想控制孩子的家长不是称职的家长。”张毅圭说着,瞅了妻子一眼,“别光顾着找我的麻烦,去看看你自己的脸吧,能和狐狸媲美了。”李仙桃起身在丈夫胳膊上拧了一下,笑着向洗漱间走去。张毅圭咧着嘴喊疼,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拉开客厅的抽屉,拿出那封瞒着妻子的信件,朝洗漱间的玻璃门瞟了一眼,迅速闪进了乐乐的卧室。

张毅圭躺在儿子铺着动漫图案床单的床铺上,又一次打开了那封他曾经偷偷看过的信件。圭儿: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你们和我计较到什么时候呢?我一个孤老婆子,自从你爸去世后,我成天形单影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见见孙子,你媳妇不让,她还在记恨我,要记恨到我死去的时候吗?那次,你偷着领孙子回来看我,我高兴了好几天,听说,你们夫妻为此又吵了假。以后不用再回来看我,就当我们是陌路人,我死后,也不麻烦你们,我感觉不好的时候,就到山里去,不用埋葬,不用火葬,就这样天葬了吧,我希望这一天快快到来,我好去见见你的父亲,我们也好有个伴儿……

看到这里,张毅圭再也忍不住了,热泪淌到小白兔花饰的枕巾上,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在他的眼前:

母亲张玉芝自小在城里长大,出身书香门第,姥爷是画家,姥姥是翻译家。母亲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当演员,后来当团长,退休后在一家艺术学校当教练。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他们期望他考上北大或者清华,他奋斗了几年,均以败北告终:第一年考了一个三线城市的二本,第二年考了三本,第三年没有过线,人家不让复读了。他落榜后意志消沉,每天在家里捣鼓他捡来的石头,母亲非常生气,不停地唠叨:“一个大男人,不去找工作,整天窝在家里,像什么样子!”母亲的这些话,像复读机一样无数遍在自己耳畔聒噪,他感到特别厌烦,一气之下,就跟同学到宁波打工去了。

来到这个南方城市,他遇到了口音和他相同的农村姑娘李仙桃,她泼辣能干,落落大方,在经营批发服装,他就跟着她干。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接触得多了,感到有共同语言,爱好相同,彼此相爱了。有一年春节的时候,张毅圭领着李仙桃回家给母亲拜年,挑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想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不料,母亲不同意他和李仙桃恋爱,他为此和母亲闹了矛盾。

母亲说:“我们世家都是城市人,你找李仙桃,她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将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文化教养?我不认她!”

张毅圭说:“您也是有文化的人,农村人不比城里人差,现在发展城乡一体化,农村人在城里买了房,也可以把户口转到城里来。为什么不行呢,我就非她不娶。”

母亲说:“一个教授的儿子,娶农村户口的村姑,城里没有好姑娘了吗?你不听我的话,就别认我这个妈!”

这个年过得非常闹心,不欢而散。

母亲以为她掌握着户口本,只要她不松口,他们就结不成婚。孰料儿子自有主意。他领着媳妇到居委会说明情况,主任说:“婚姻自由,谁也不该干涉。”她给开了介绍信。张毅圭到派出所办了户口本副本,和李仙桃领了结婚证。

自从和母亲闹崩以后,张毅圭领着李仙桃离开了母亲在金鹿县的家,回到宁波就结了婚,几年没有回家。后来,西部大开发带来新的商机,他们盘了宁波的铺子,回到西秦市,开了童装店。有时候,想起母亲,感到她也怪可怜的,他从侧面给妻子渗透,想一起去看望母亲,与她和解。妻子不同意。她认为婆婆不认她这个儿媳,她也不认这个婆婆,她想见孙子连门都没有。

在妻子去外地进货的时候,他领上儿子去探望母亲,他发现母亲老了,头发花白,腰也弯成弓形了,走路颤颤巍巍的,他心里涌上一阵阵酸楚……为了避免和妻子闹矛盾,他把母亲的信件藏了起来,还是被乐乐给翻出来了。

张毅圭起身擦了泪水,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信纸折起来装进裤兜。走出儿子的卧室,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对正在看电视剧《都挺好》的妻子说:“明天,我看店,你去接乐乐。”“去哪里?”“我妈的家里。”“我不去。”“哪就不要儿子了?”“你去接。”“他不让我去接。”“你妈那么不待见我,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她。”“当初是她的不对,但是,你也不能记恨她一生吧。你爱你的儿子,我妈也爱她的儿子,心是好的,老一辈人的观念是有些陈旧,你走南闯北的,什么都见识过,难道就容不下一个老婆婆?”

妻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摁着遥控器不断换台,表现出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张毅圭知道妻子的脾气,她没有明确反对,就是默认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陪她看电视。晚上睡在床上,妻子不停地翻身,他知道她心里难受,当初,她为此事哭了好多次,在他的面前发誓,今生不再见婆婆。他为她的执拗也纠结了很长时间。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吃尽千辛万苦把自己拉扯大,想让自己考上名牌大学,自己连一本普通院校都没有考上,已经让她非常失望,原想通过婚姻改变儿子命运,儿子却找了个没有城市户口的村姑,一个个希望破灭了,他对儿子的失望,变成对儿媳的怨恨和拒绝。

他试图寻找解开婆媳心结的路途,却一直没有可行的办法,不承想儿子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出,他想只要她愿意登婆婆的门,她们就有和解的希望。不过迈出去这一步,对于她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她心里正在进行着痛苦的熬煎。他转过身去,搂住她,轻轻地在她的肩膀拍了一下,小声说:“夜深了,睡吧,别想那么多了。”李仙桃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黑暗中的丈夫,呼吸的气息都可感觉得到,她忧心忡忡地说:“我去接乐乐,你妈会不会把我赶出来?”“怎么会呢。她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对你有气,是嫌我没有按照她给我规划的人生路径行走……”李仙桃在丈夫的胸腹轻轻地擂了一拳,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不发泄就无法入睡似的:“我跟了你图的啥?人家媳妇坐月子,婆婆伺候,一天吃五顿饭,鸡汤鱼肉的。我坐月子,你给我天天订外卖,现在一提起外卖我就想吐。我刚满月,就背着婴儿站柜台,我的苦楚谁知道……”说着,她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张毅圭急忙哄她:“过去的日子不提了,咱们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向前看,不要向后看,现在的社会多好,只要你肯干、有本事,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薄薄的窗帘被夜风撩起,窗外月儿在蓝天上,静静地鸟瞰着人间,只听得外面树叶的沙沙声不时传来。

张玉芝住在金鹿县儒林巷一个老院子里,里面住着三户人家,屋子虽然老旧,但是,像文物一样被保护着,木质的窗棂和门扇都是镂空雕刻的,精美绝伦。院门是一个小塔楼式的造型,两扇红门上面各有四排圆泡钉子,门环是一对铁质狮子。李仙桃拎着一盒脑白金躲躲闪闪地走进院子,看见一个小女孩在院里踢毽子,就对她说:“小朋友,请你到北房屋里把昨天来的小孩叫出来好吗?”那小女孩手里捏着用彩色鸡毛做的毽子,偏着脑袋问她:“您是谁呀?”“我是他的妈妈。”李仙桃的话音未落,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朝着北门呐喊:“乐乐,你妈来了,你快出来吧!”

第一个从北屋露出头颅的是手执擀面杖的张玉芝,她吃惊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院里这个和自己对立了已经十年的女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紧接着,穿着短裤和运动鞋的乐乐跑出来,抱住了李仙桃:“妈妈,您真好。”“我为什么好呢?”“我让您来,您就来了,这就好。”乐乐转身对张玉芝说:“奶奶,这是我妈妈。”“我知道。”张玉芝用手掌捋着擀杖上的面粉,呢喃地说:“来了,还不进屋,在院子喊,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李仙桃见婆婆没有赶她的意思,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婆婆,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风韵犹存的优雅女人,而是一个苍老的大婶,头发干枯灰白,脸上的皮肉松弛,眼皮给人要掉下来的感觉,好像成天泡在忧郁汤水之中一样。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儿子说:“把这个拿过去,给奶奶补身子。”

乐乐跑过来,从母亲手中接过脑白金,跑到奶奶跟前,撒娇说:“我妈给您买了美容的补品,您会变成美女奶奶的。”张玉芝笑了,在乐乐的头发上摸了一把,接过礼品,把他们娘俩让进屋里。

这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东面是张玉芝的卧室,西边是厨房。李仙桃到来的时候,张玉芝正在教乐乐包饺子。李仙桃进屋后,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打量屋里的陈设,好像没有添置什么物件,还是他们回来过年时的格局,许多东西显得过时而陈旧了。她从婆婆的手里接过玻璃杯,喝了两口红糖水,就起身走进厨房洗手,参与包饺子。

乐乐见妈妈也参与进来了,特别高兴,对张玉芝说:“奶奶,您别擀皮了,您包吧,让我妈擀,她擀皮有绝招,一次可以擀一沓,还在我们社区表演过呢。”

“是吗?”张玉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她放下擀面杖。离开擀皮的位置,走过来和乐乐在一起包饺子,她将一张圆形的面皮放在左手手心里,用筷子抄一小撮肉馅,放在面皮上,两面一合,用手指捏成了鱼鳞式的花边,整体地排在高粱秆做成的蒸板上。只见李仙桃右手执着一头大一头小的短杆擀杖,左手捏着一沓面皮,在上面撒了面粉,一边旋转,一边不停地推擀,很快一沓中间稍厚外边薄的饺子皮擀好了。

张玉芝对儿媳投去赞许的目光,她笑着说:“还是你们年轻人能行,我一次只能擀一张皮子。”

饺子包好了,水也开了,张玉芝煮饺子,李仙桃在调汁汤。这时候,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乐乐第一个跑了出去:“爸爸,您来了,我一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您!”

张毅圭一手提着一箱牛奶,一手提着一盒早餐饼,看见儿子好高兴,和他斗嘴:“我的脚步声和其他人的脚步声有什么不同吗?”

乐乐学着爸爸走路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您走路的脚步声是扑打扑打,我妈走路的脚步声是叮当叮当,奶奶走路的脚步声只听见拐棍的蹦蹬蹦蹬声,半天,脚步声拉得很长:噗蹋──噗蹋──”

听见儿子和丈夫在说话,李仙桃来到堂屋,端起自己的那杯红糖水,一边喝着,一边跨出木门槛,望着丈夫:“你不是不来吗?”“不来不行啊。”张毅圭故意眨巴着圆眼睛,“我怕你们把头打破。我提早关了门,搭上班车就来了。”“瓜人有瓜福,我们把饺子刚刚包好,就要下锅了,你好像在外面看着这个时辰。”“我是托了咱妈和你的福了,我没有考上大学,我遇上了你,这一辈子值得,不后悔。”“别耍嘴皮子了,赶快进屋和妈说说话,我警告你,今天不准看手机。”乐乐说:“妈,把我爸的手机没收了,由我保管。”“你?”李仙桃说,“我怕你打游戏把手机打爆了。”

说着,一家人进屋,围住张玉芝齐声问好,她正在煮饺子,不知是冒上来的蒸汽,还是克制不了自己,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机灵的乐乐从堂屋抽了一张面巾纸,替奶奶擦着眼泪。

李仙桃说:“您还难过啥,今天,您儿子、儿媳、孙子都回来看您了,您应该高兴。”说着,扶婆婆走到堂屋,在木椅子上坐下,对丈夫使了个眼色,“回到自己家里了,还不上手。”

张毅圭心领神会,立刻从橱柜里取盘子,从锅里捞饺子,乐乐从箸笼罐里取出四双筷子,拿到堂屋,又跑回厨房端三碟汁汤。

张玉芝的情绪一直很激动,半天只哭不说话,哭得儿子也难受了。乐乐跑过去坐在奶奶的怀里,对爸妈说:“奶奶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们没有办法比。”也许,是这句话引开了张玉芝悲伤的心绪,她搂着孙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只要你爱吃,奶奶每天给你做。”乐乐在奶奶的脸上亲了一口。

张玉芝说:“赶快吃吧,一会儿饺子就凉了。”“奶奶先吃。”“为什么?”“我妈说了,这是规矩,老人没有动筷子之前,晚辈不能先吃。”“好,我吃。”张玉芝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咀嚼着,望着墙上丈夫的遗像,泪水又涌了出来。

“妈,您不要伤心了,孤独的日子结束了。”李仙桃说出了一个令张毅圭没有想到的想法,“我看您这屋子年头已久,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没有人照顾,干脆跟我们去西秦市吧,咱家买了房子,您儿子把您的屋子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去上班,乐乐回家也有您陪伴。等咱们情况好一点了,就买一辆车,您想回来看看的时候,咱们开车回来看看,老屋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动。”“这……合适吗?”张玉芝欲言又止。“有什么不合适的,市里的条件好,买东西、看病都方便。”张毅圭说,“咱们赶快吃饭,吃完饭,让仙桃帮您收拾行李,我去叫出租车。”

一听奶奶要和他们一同返回西秦市的家里,乐乐高兴得跳了起来:“哇塞,我有好饭吃了。”

屋里饺子的香气弥漫开来,温馨而暖心。

吃完饭,李仙桃一现农村女人的泼辣干练,系上围裙,洗锅刷碗,不大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张玉芝从床下拽出一只棕榈箱子,上面有“汉中纪念”四个字,那是丈夫在洋县下放劳动时买的,几十年过去了,舍不得扔掉。她把自己常看的书籍装了一箱子,又用床单包了自己的换洗衣服,装进一个浅蓝色的帆布提包里。临出门前,她总觉得好像忘带什么了,回首张望,又把丈夫的遗像从墙壁上摘下来,用一块新布包好,抱在怀里。乐乐提着奶奶的提包,李仙桃吃力地把棕榈箱子挪到院里,看着他们带来的脑白金、牛奶、早餐饼,发愁怎么带得上。

张玉芝把丈夫的遗像放在箱子上,对儿媳说:“这些食品送给邻居吧,和他们告个别,他们经常帮助我。”“这样也好。”李仙桃同意婆婆的意见,可是,乐乐不愿意,说把早餐饼留给他。张玉芝说:“可以。就把那两样送给邻居吧。”于是,她先拎着脑白金走进西院,出来后,又拎着牛奶走进东院的人家,和他们一一告别。

不大一会儿,张毅圭叫来了出租车,他进来搬东西。李仙桃说:“你扛棕箱,书重。”李仙桃从乐乐手里拽过包袱,自己拎着,乐乐只拿早餐饼。张玉芝抱着丈夫的遗像朝大门走去,邻居们都出来送他们。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说:“张玉芝,你走了,我和谁说话呀,你可要回来啊。”张玉芝说:“我去住一段时间,还是要回到老屋来的,您老要保重啊。”那个小女孩对乐乐说:“下次来的时候,把你的电动手枪带上让我玩玩儿。”乐乐说:“下次我来了,就把手枪送给你。”“乐乐哥哥,你真好。” 两个小孩子拉钩,表示友好。

张毅圭对司机说:“走高速,让我母亲看看亚洲最大的桥梁。直达西秦市,到了市里我再给您说具体路线。”“好的,您系上安全带,大家坐好了。”司机说着,引擎已经启动。张玉芝摇下玻璃,向送她的邻居们招手:“再见,你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