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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丝路上,三位洋老头

来源:中国文化报 | 肖云儒  2020年05月18日09:29

作者(右一)送给孩子们礼物

塔林的“中国歌王”

2017年我随“丝路万里行”中国车队穿越中亚诸国和俄罗斯,到达北欧爱沙尼亚首都塔林。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座海滨城市。原以为“塔林”二字是意译,对参观“欧洲塔林”充满期待。及至听到导游讲,“塔林”系由“丹麦的”和“地堡”两个词组成,意为“丹麦地堡”,才知道自己误解了。

塔林的意思原来竟是“丹麦地堡”!这个名称似乎透出了些许历史的苍凉。波罗的海三国地处芬兰湾南岸,是连接中东欧和南北欧的交通要冲和经济枢纽,自古以来受着周边几个强国的觊觎、挤压,曾先后被俄罗斯、芬兰、丹麦多国占领。他们在外族的统治下没有屈服,反倒激发出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和独立自强的渴望。

记得上次我来时,在塔林老城门内几棵老树浓荫匝地的小场子上,当地女导游、一位业余出来兼职的女教师,向我们介绍了爱沙尼亚被外族侵占、长期不能独立建国的屈辱史。说着说着她激动了,提高嗓门说:“他们不让我们用自己的文字,要用他们的文字,不让我们唱自己的国歌,要唱他们的国歌!但是爱沙尼亚人冒着生命危险在私下里传唱自己的国歌,因为国歌里有独立的诗句、自由的精神。我们的国歌多么好听啊,现在我唱给大家听——”接着她放声高歌起来,周边的爱沙尼亚人也跟着唱起来,女教师眼睛湿润着指挥着大家。拳拳的爱国之心点燃了有过同样民族屈辱史的中国游客,我们激动地打着节拍,称赞这些好样的爱沙尼亚人。那天的歌声久久在我心中回响,激昂的旋律让我触摸到了一个民族的内心世界。那是爱沙尼亚人心中的涛声!

这次又来塔林,我拉着导游寻找着上次来过的地方,那个古城门内的小场子,那几棵浓荫匝地的大树,回味着上次唱爱沙尼亚国歌的情景。

后来我们又去了“长靴巷”,一条拐着弯下坡的窄窄的长巷,像欧洲人的长统皮靴横卧于古城之中。

爬上了全城制高点堡垒山,各种哥特式建筑,以远远的海岸线为依托,渐次展开。远处是波罗的海的粼粼波光和点点渔船,稍近一点能看到货船客轮,人来货往,山脚下则是熙熙攘攘的街市,车流人潮在市声的混响中浮游。一幅鲜活的城市生活图景在眼前展开。塔林是爱沙尼亚的重要商港、渔港和工业中心,港口吞吐量名列波罗的海地区第二。国家不大,正在大踏步融入世界。

想不到我与爱沙尼亚的又一次音乐之缘,就在此刻不期而至。来到堡垒山顶,有位当地的老歌手弹着吉他,正在那里轻声地歌唱,歌声飘荡着游丝般的忧郁,也许因为寒带族群天然的心理底蕴,也许因为这个小国多舛命运的世代浸渍。

歌手见到一群中国人出现了,一曲结束,便改用中文唱起了中国歌曲。想不到他的中文咬音挺准,清晰的吐字声声入耳,悠远之中飞腾起一种绵延不绝的生命感,最难得的是能传达出歌曲的韵味——我们所熟悉的中国气息。大家围过去用掌声鼓励他,他点头示意感谢。

这位老歌手唱了《大海,我的故乡》,又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甚至还唱《甜蜜蜜》。十多位中国人跟着唱了起来。跨国合唱的歌声像鸽群在芬兰湾上空腾挪翻飞,久久回旋。唱罢这几首,他竟然又用口哨将《月亮代表我的心》吹奏了一遍。在热情的掌声中,人群中有人用口哨跟进。

这下塔林老歌手来了劲头,领着大家唱起《茉莉花》——这首在欧洲歌剧《图兰朵》中采用的中国江南民歌,在欧洲人心中早已是中国音乐、中国文化的标志。在场的各国人都热情响应,鼓掌击节,场面更火爆。就这样,在塔林这位“中国歌王”引领下,堡垒山上办起了一场即兴的中国音乐派对。

无意中邂逅的这位塔林老歌手对中国歌曲的熟悉让我吃惊,音乐对不同民族地域在心灵上的沟通更令人温馨。他的歌声传达出遥远的北欧一位普通老者对东方中国的了解和热爱,不也是中国声音、中国形象在世界得到广泛认同的一个表征吗?

从西安出发之前,我在丝路艺术节国际儿童戏剧周上正好欣赏了爱沙尼亚的儿童剧《通道》。那是一部肢体舞剧,四位演员用各种肢体语言和舞蹈动作,表演了人生道路上信任与合作的重要,人与人、人与社会交流的重要。这其实也是堡垒山上即兴音乐派对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人类需要开放、沟通、交流,需要有文化和精神的各种“通道”。丝绸之路正是这样一条旷古罕有的大通道,它正在融通着人类的种种隔阂。

里加汉学家贝德高

在拉脱维亚首都里加,有一个黑猫的故事,是当地导游杨长龙(多妙的中文名字:洋人和中国龙的组合)给我们讲的。他领着大家来到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带着几分隆重说,大家看对面那幢哥特式楼房,塔顶上藏着一个故事。众人急忙掏出照相机,严阵以待。只见塔顶上竟然立着一只黑色的铁猫,这猫弓着身子,将尾巴高高地甩出去,有点像风向标。杨导说,这幢楼本来是拉脱维亚的商会,街对面那幢楼是当时的德国商会。由于争夺生意,两家有了意见,拉脱维亚商会让这只黑猫背对着德国商会,尾巴朝对面甩过去。对面不愿意了,说既然要做生意,你们为什么要背对我们?要交流就要面对面!经过协商拉脱维亚商会的铁猫终于掉回了头,与德国商会相向而视,面对面的善意交流开始了。杨导说,这个故事虽是传说,却说明商贸也好,交友也好,国家来往也好,一定要友好,要面对面交流,而不能背靠背耍心计。洋博士此言真不谬也。

我对杨导说,你知道我们中国也有一个关于猫的故事,这就是“不管白猫黑猫,会捉老鼠就是好猫”。这是我们原来的领导人邓小平引用民间的一句智言,来说经济社会发展的道理。你们黑猫的故事说的是经贸交往要有善意诚意,要多协商。中国白猫黑猫的故事说的是社会发展要落在实处,要扎实出成果、出实绩。这两个故事合到一起,不就是今天我们在“一带一路”上的经商之道吗?要诚恳地交流协商,更要落地出成果。杨导听了哈哈大笑,我俩同时拍了拍对方。

由爱沙尼亚的塔林到拉脱维亚的里加,印象最深的是有很多大大小小商会的遗址,总商会、各行业商会、各地区商会,甚至有“光棍商会”——专门联络扶持未婚青年商人的商会组织。这让我想起中国川滇黔一带过去的民间行帮商会组织:米帮、茶帮、酒帮、船帮、竹帮、木帮等等。民间商帮兴盛与否,是一个地区经济贸易发展的“地温计”,它显示了商贸发展的底层温度,这才是关键所在。

从民间商贸组织的发达,可以想见当年波罗的海地区海上贸易的兴盛,这为今天这个地区更深地进入全球贸易格局,奠定了丰厚的历史基础和民间基础。近年来,里加港、塔林港在北欧的地位与日俱增,波罗的海三国已经成为“一带一路”十分重要的节点,多条中欧班列已经抵达,历史与现实在承接中提升。

拉脱维亚十分重视中国“丝路万里行”车队的访问。上午,总理府国务秘书接受了中国七个卫视台记者的釆访,下午,中国驻拉脱维亚大使和经济参赞、里加的许多经贸组织和当地孔子学院的朋友们,又参加了我们组织的中国—拉脱维亚经贸论坛。异国他乡,大厅里一时聚集了这么多对中国有感情、想和中国来往的人,这么多到过中国、会说中文的外国人,很令人兴奋!

蒙主办方安排,我在论坛上有个简短讲话,讲话最后,我将上次“万里行车队”穿行中亚、中东八国所写的纪实文学作品《丝路云谭》和中国书法作品《和》,赠送给拉脱维亚德高望重的汉学家贝德高老先生。这位“奔九”的耄耋老人是我们的导游杨长龙的老师,也是拉脱维亚国务秘书安德烈的父亲。贝德高创造了该国传播中国文化的许多第一:第一个编纂拉脱维亚—汉语词典的人,第一个在拉国创办中文学校并担任首任校长的人,还是拉脱维亚孔子学院院长,在该国拥有学中文弟子最多的人!会上,他用流利的“京片子”发表了热情的演讲。一开口他先幽了自己一默,说我贝德高是拉脱维亚传播中文的祖师爷,你不信去问,到处都有我的徒子徒孙。

在书法作品《和》的落款中,我写了如下的题解:和平,和谐,和惠,和宁——世界和平,社会和谐,民生和惠,心灵和宁。

马其顿老牧民乔瓦尼

这天车队由北马其顿驶往保加利亚,离开斯科普里天气还有点热,几个小时便进入了巴尔干山区,车队几乎直接由初秋驶入了隆冬。漫天大雪飞舞着,山头白了,树丛白了,公路白了,前车的顶盖也白了。车台不断在呼叫注意安全,“慢行、慢行,跟上、跟上。”车队在关切的提醒中缓慢行进,从容中显出几分镇静。中午我们无法准时赶到预约的麦当劳用餐,沿路也再没见别的餐厅和超市,直挨到下午两点,在一个离边境一箭之地叫乌兹姆的山村,才见到了一个可停车的小场子,遂决定打尖、野炊。

大家拿出了迷你小煤气炉、开水锅,点火、烧水、泡面。这时,农舍走出一位老人和两个孩子,提来了开水,还有啤酒和自酿的葡萄酒要我们喝。老人说他的酒是家酿的,可养人了。孩子脸上冻出了我国西部常见的双红团,略显腼腆。我取出西安中铁中学同学创作的木版画《秦始皇兵马俑》送给他们,并合影留念,孩子们这才活跃起来。

一路同行的好几位视频和文字记者等不及吃方便面便开始采访老人。他叫乔瓦尼,72岁,热情、健谈,对中国尤感兴趣。年轻时在克罗地亚上过中学,多少了解一点外面的世界。他关心中国,熟知毛泽东,也在电视中见过我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他关心“一带一路”,知道中国援建的纵贯中东欧的高速公路,知道从匈牙利布达佩斯到地中海希腊比雷埃夫斯港的匈比快线铁路。

他说:“这条高速通过了首都斯科普里,这是我们马其顿第一条高速路,太好了!可惜没有通到我们山区,你们转达一下我这个巴尔干山里老头的愿望,能不能修些支线,让我们山区也能更快变化。”

老人的话好有温度!远在欧洲偏远山区的老百姓,竟然将家乡的发展、生活的改善,和“一带一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测量到了大地的温度,听到了大地的搏动。

在古代马其顿帝国时代,这块土地曾经承载过亚历山大大帝统治世界的梦想,现在终于远去了那个英雄梦,脚踏实地关注着、建设着当下的生活。其实,千万个乔瓦尼的诉求才是最重要、最值得我们去奋斗的伟业,乔瓦尼们的胸襟和期冀才是共建“一带一路”最大的精神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