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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模父亲的老照片

来源:解放日报 | 安谅  2020年05月11日07:36

父亲留下的照片有一些,但不算多。我曾和父亲几次搜罗查看家里的照相簿,没找到他幼年的相片。最年轻的那张,纸面有折皱裂纹,局部模糊或见白了,应该他是到上海后才拍的。大约10来岁的模样,有一头茂密乌黑的头发。脸上不现一丝笑容,对着镜头的目光有点拘谨,也有一点好奇和茫然。从农村乡下到繁华都市,一切都是崭新的,也是未知的。少年的父亲,呈现的是一种农家孩子本分和质朴的神情。

有一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是清瘦而又不失神采的形象。那时,他30来岁的光景,我还是幼童,绕膝承欢。他的眉目不够舒展,想必全家的生计和工作的负担,都压实在他的肩膀上,但那份年轻的自信,还是可以从目光中感受到。

父亲的工作照,很少。只见几张。有一次是在报纸上,有关于父亲的大篇幅事迹报道,题目记不全了,但记得有赞誉“铁裁缝”之词,配了一张略显模糊的图片,父亲身着工装,一粒纽扣还松着,手举电焊器,站在比人高大的铁抓斗面前。他双手放在背后,眼睛微微眯缝着,迎着阳光,脸上带着微笑。我想这应是谁随意拉他拍的,拍得匆忙,但也拍出了他在聚光灯下的不太自然。

我想找到这张报纸。因忙碌,至今未成。以至于那张图片是否存在,我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也许那图片中的场景,是我幼年时在港区车间见过,从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父亲故世后,我整理他的照片,其中几张工作照真实反映了他的精神风貌。有一张,他戴着藤制的安全帽,站在一个待修的庞大机械面前,身后站着几位比他年轻的工友。也有他余暇时在港区的照片,有一张背景是堆着的煤山和几座数十米高的塔吊。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也没抻平拉直,神情随意,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码头就是他的家。

父亲的照相簿里,集体照特别引人注目。有获颁奖旗时与同事们的合影,也有作为劳模参加北戴河疗养时的集体留念。显然,父亲珍视这些荣誉。时间段集中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正是百业待兴,加快“四化”建设的年代。还有一张彩色照片,是表演舞台剧《码头号子》后的集体照。他和他的队友,也都是码头工人一起,身穿演出服,红色白边的短袖套衫,黑色长裤,腰系米黄色的长布条,父亲站在后排最左侧,笑得很自然,头发微谢,并已斑白。背景是座无虚席的大剧场的观众席。可惜,拍摄者对焦不到位,照片拍得模糊了。

父亲与家人的合影,令我触“影”生情。当年,从我们家可以一览无余眺望南浦大桥主桥地施工。父亲对此很关注,也很欣喜。大桥竣工之后,我与父母站在主桥上,以H型地桥塔为背景,笑容满面地留影。这座大桥建设的过程中,我曾多次去采访。桥面沥青摊铺时,正值酷夏,灼热的沥青加上高温天气,其热难挡。我与工人们一起“战天斗地”,写了好多文字见诸报端。也许,这里也有父亲为自己儿子所作的一点贡献的骄傲?

父亲退休之后,曾主动让我找个相机为他拍照。我好生诧异,这不是父亲的性格呀。后来我明白,父亲是要佩戴着他的那些奖章拍一张半身像。拖延了一段时间,这天正巧手头有一台照相机,就为父亲拍了一张。没见过父亲这么认真地拍照,他从衣柜里拿出那件难得一穿的中山装,穿得周周正正,再把奖章一枚枚别在胸前。那是父亲获颁的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等奖章,时跨1963年至1984年。父亲抬起头,凝视着前方时,我摁下了快门。父亲的目光和这几枚奖章,都闪烁着一种光芒,我知道这是劳动者倾力奉献的荣光。

父亲瘫痪多年,遽然离世。一时我竟找不着一张比较理想的标准照,匆忙翻找出一张黑白的、略带微笑的相片作为遗像,也印刻在他长眠的镇江栗子山公墓的墓碑上。

多想,再为父亲拍上一些晚年生活的照片,然而,这已成不能实现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