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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钟翔:东乡平伙(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 钟翔  2020年04月29日07:08

忆及常年吃过的各种美食,真可谓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有。最令人难忘、绵甜可口的,是民族风味浓郁的东乡平伙。

外来者听到这一名称,不懂什么意思,觉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地人却明白,这是好吃的羊肉,肉质鲜嫩,吃法独特,营养丰富,又称“平火”,有平均分享,平熄心火,和平相处之意。

东乡平伙究竟源于何时,流传了多久,有怎样曲折动人的故事,因找不到确切资料佐证,谁也说不清楚。东乡平伙虽没有东乡手抓名气大,流传范围广,吃的人数多,但在偏远落后乡间,还很流行,常吃不衰。

19世纪60年代,人们在搞集体经济,农民常去队里劳动,整天匆匆忙乎。一年辛苦下来,分得的粮食,还是吃不饱肚子。在此境况下,人们手头没钱,吃不起平伙。后来政策慢慢放宽,农民承包土地,亲自耕种,做着小买卖,才逐渐好起来,偶尔吃上一顿。

当初吃平伙,多是调处邻里间的矛盾,由好事者发起,脾性相投者参与,才促成的。邻里之间,常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出现这样那样的纠葛,结下不大不小的仇怨,见面连话都不说。活络者知道后,当起了和事佬,做通双方的思想工作,安排在吃平伙人家见面,劝说一番,熄掉心火,关系就顺了。

刚吃时人少,就二三人或四五人,因为没有余钱,付不起分摊的肉价。有句话叫吃饭穿衣随家业,意思是家境好的吃好穿暖,建大房屋,随便花钱。家庭困难的精打细算,一分钱当两分花,勉强凑合。

吃平伙要选人家,男人通达活络,正直大方,媳妇勤快能干,茶饭做得香,卫生也干净。人们长期没吃肉了,是凑钱来的,若是灶火小了,肉没煮熟,或调料少了,味道不鲜美,都不满意。

吃平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辛勤付出的东家,得用最好的茶饭,来招待人们,自己免费得一份羊肉,算应得的报偿。某些地方情况不同,还可得到羊皮、蹄子、内脏等东西,划得来。

那时农家都养羊,一两只或三五只,来产羔育肥,长大卖掉赚钱,换来吃饭的粮食,油盐酱醋,勉强过活。羊有母羊、公羊或羯羊。羯羊是长到四五岁,发育成熟,阉割而成的公羊。儿童放牧时,一般不赶羯羊上山吃草,而是静静拴在圈里,精心喂养。一年后膘肥体壮,肉质细嫩,可以吃平伙了。

如人们说的物以稀为贵,数量较少的羯羊,价格比公羊或母羊高,出售时非常抢手,慢了就得不到。在找不到羯羊时,就用口轻的母羊或公羊代替。吃平伙图的是热闹,团结和睦,其他是次要的。

到了农闲的下午,吃平伙的人,三三两两来到选定的人家,开始张罗起来。东家男人请来阿訇或满拉,诵经宰了买来的羊。年轻人趁热剥掉羊皮,掏出脏腑,清洗干净,拿到厨房,煮上了肉。

若要协调关系,和事佬及早告知二人,到吃平伙人家。年小者先向年长者问候,年长者在多人场合得顾面子,逼迫回了礼,两人算说话了。人们也说和气生财,抬头不见低头见之类的话。过后彼此想开了,心结逐渐散去,开始和好了。

东家厨房顶上,冒出浓浓炊烟,女人正在做油香、长饭、荷包蛋等。油香黄灿灿的,碗口一般大,香脆可口。长饭是用白面做的。在麦面里掺进温水,撒上碱面,和成面团,擀为圆饼,切成细条,下到锅里。等熟后捞进盛浆水的碗中,放上咸菜和油泼辣子等调料,色香味美,很是好吃。

过后拿来羊肝,切成杏核大小的碎块,放上葱花,以猛火爆炒。再剁碎肥肠、肺、心、脖子等瘦肉,配以切碎的葱花、羊油、清油等调料,做成发子,在蒸笼里蒸熟。

天黑时茶饭好了,准备吃喝。东家拿来长方形炕桌,放在炕中间位置,端来各种吃食。羊肝每人半碗,香喷喷的,真如人们所说,先来的羊肝比后到的肉香。过后是发子,同样可口。人们吃着喝着,又说又笑,享受难得的美味。

锅水噗噜噜滚沸,咕咚咚响着,肉正在煮熟。刚滚时水面浮一层泡沫,在锅边奔跳转圈,来往循环。主人拿来铁罩,不停地打捞碎木屑、羊毛、沙粒等杂物,清理干净。这样多次反复后,汤变清了,再放进辣椒、食盐、花椒、姜片、胡椒等佐料,美味渗进去,使肉更香。

两三个小时后,肉香轻轻飘出来,满屋子都是,往人鼻孔里钻,肉差不多熟了。揭开圆锅盖,拿筷尖轻轻插插,试试熟了没有。若轻易插进去,说明熟了,反之还生着,得上下翻搅,互换位置,继续去煮。

忙乎的东家,抽空找来一方大塑料布,擦洗干净,铺在炕前的地上。塑料布的边缘,放着锋利的剁刀,厚厚的木墩,长长的刀子。选出办事公道的二三人,已站在地上,绾起袖子,准备剁肉。

熟肉抬来后,厨房里闲下来。东家媳妇和孩子,也来到人多的房间,看肉谁来剁,怎么搭股,还要什么。东家媳妇添着茶水,拿去空碗碟,说茶饭不香、招待不周之类的谦虚话。人们笑着说,茶饭做得这么香,非常可口,这不是反话吗?这样相互打趣,你一言我一句,惹得哈哈大笑。

羊脖肉是挨宰的部位,按规定送给宰羊的人,算小小的答谢。余下的羊肉,按前腿、后腿、胸叉、背子、肋巴、尾巴等部位,分别剁下,每人一份。冒着热气的整羊,瞬时变成许多小块,堆在塑料布上。

扑鼻的肉香,在房间四处飘散,人们早闻到了。有人禁不住诱惑,涎水都下来了,想早点吃到。东家小孩也等不及了,依在母亲身边,轻轻扯着衣襟,问肉股搭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吃。

搭完了肉股,再仔细看看,均匀不均匀,合理不合理。负责的还张开十指,轻轻捏着每个肉股,掂量轻重多少。炕上的人们,也远远瞅着,发现不合适的,立马指出,减多补少,调整均匀。

直到搭匀了,再没有异议,才安心地端上炕桌,放在人们眼前。在平常时,谁眼前的就是谁的,根本不会挑拣。而吃平伙正好相反,允许人们选择。有人干脆跪起来,伸长脖子,扫视桌面,挑走最为满意的一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