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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20年第4期|孙淑华:我的八十年代(节选)

来源:《天津文学》2020年第4期 | 孙淑华  2020年04月24日08:22

一首歌和一个时代

那一天我正在地里锄草,就听到了这首歌——《我爱你,中国》。歌是从村中的大喇叭里面放出来的:“百灵鸟从蓝天上飞过,我爱你中国……”歌声不间断地在蓝色的半空中循环播放,我聆听着这首高亢优美的歌曲,突然就感觉到热血沸腾。不知为什么,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我知道一个奋发向上、激情似火的好年代来临了!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火热节奏,人们开始更新陈旧的生活观念。比如我的好姐妹白紫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喜欢上了诗歌和音乐。就像这首《我爱你,中国》,最初就是她向我推荐的。白紫怡因为喜欢诗歌,所以便多了些许浪漫情怀,她喜欢在一些微雨的日子里,不带任何雨具,在故乡的土地上独自穿行,抑或是站在一株刚刚盛开的弱小野花前面久久沉默,随后便泪流满面。

她当年最喜欢舒婷和艾青,一个初冬的日子我们在潮白河边行走,天空上飘着一些细密的雪花,她忽然问我:你说当年诗人艾青在创作《雪落在北方的土地上》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的心情一定是无比悲壮的,那是一种无法化解和诠释的悲壮。白紫怡一边自问自答,一边就满脸泪水,随后她便吟诵“雪落在北方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啊!”她吟诵到这里后就大放悲声,我没有劝她,我知道好的诗人都是情绪化的,而只有情绪化的诗人,才能创作出那些振聋发聩的好作品。

白紫怡后来写了一首诗《妈妈,我对你说》。这首诗刚在《河北日报》上发表,就受到了省内外很多诗人的推崇,他们一致认为,她的创作风格,和女诗人舒婷非常接近。而白紫怡也正是因为这首诗,被借调到省内的一家文学期刊去做编辑了。她在临走之前,还在饭店宴请了我和几位文友,饭后有文友提议再去潮白河边走一走,也让紫怡加深对故乡土地深刻的印象,白紫怡当然十分赞成。

那一天,故乡土地上的一群文学爱好者,站在早春三月潮白河边的土地上,土地刚刚要返青,已有性急的荠菜钻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这时白紫怡提议,每人都要背诵一首诗,她首先背诵了舒婷的《致橡树》,我背诵了贺敬之的《回延安》。文友们虽然有的不是写诗歌的,但对诗歌却都不陌生。最后,大家每人都背诵了一首诗。随后,白紫怡又提议,大家一起唱一首《我爱你,中国》。唱着唱着,白紫怡早已经是满脸泪水了,大家一看白紫怡落泪,也跟着一起落泪。那些泪水是激动的泪水,也是感动的泪水。我们终于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每个人的内心都燃烧着一团火,每个人都怀揣着一个绚丽的梦!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成为县服装厂的一位正式员工。当年我在县服装厂上班,是个临时工。而另外几个文友,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像白紫怡一样,能够让自己的作品在公开刊物上发表。

多年后,当我们这群业余作者又一次聚会时,白紫怡却是唯一的缺席者。她自从去了省内的文学期刊做编辑以后,就很少再和大家联系了。有人说她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此时,就居住在大清河边的一个被绿树掩映的小镇上。她所以没回故乡生活,其一,是因为她嫁给了那个小镇的一位镇长,镇长早年也曾喜欢文学,并且还曾在国家大型文学期刊上发表过中篇小说。然而经营文学不光需要坚守,更需要才气和对文学的独特感觉,年轻的镇长在经过一段刻苦的拼博后,知道文学对于自己是个弱项,而官场似乎更适合他,于是便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对文学的追求,开始一心一意地经营起仕途。

白紫怡的文学之路虽然不再顺风顺水,但由于她已拥有一群忠实的读者,她所创作的小说还是偶有发表。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就连走路都感觉十分疲累,身体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医生建议她尽快去做个肠镜,因为她每天都要无数次去洗手间,并且还经常便血。她在北京一家医院做了肠镜,结果很快出来了,她患的是直肠癌晚期。她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认可,于是又接着去其他医院检查,但北京的几家医院做出的结果几乎都是一致的,她在众多检查结果面前迅速地垮掉了。当镇长的丈夫鼓励她说,你一定要战胜疾病,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丈夫还说,我们已经走过了那么漫长的坎坷生活,我就不相信我的妻子会被病魔带走。她说我也不相信,我就这么轻易地会向疾病缴械投降。于是她开始主动配合医生的治疗,并加强锻炼身体,很快她的身体就有了一些起色,这时的她经常出现在大青河边那条开满野花的小径上,是诗意的大青河让她找到了创作的灵感,于是她又开始了写作,这时的她主攻散文,她的散文风格变得柔弱和诗意绵绵。

我和她重新相见,是在2006年那个多雨的夏天,那时我开始练习写作散文,而且刚一出手,就获得了很多作者的认可,我当年有两篇散文同时入选中国散文年选。为此,她十分羡慕我,她称我为厚积薄发。我和她见面那天,是去参加省作协的一个散文笔会,那天她是列席,因为参加笔会的人名单中没有她,但因为是在她故乡的景点举办,所以她列席参加了。我们相见当然非常欣喜,她又和我谈起了八零年代那些有趣的事情。但我见到她时却充满了绝望和忧伤:小城那个曾经的美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此时的她脸干巴巴得像一位普通的农妇,一点也找不出曾经的华贵和雍容了。

那一天晚饭后,她陪我去大清河边漫步,七月的大清河草木葱茏,河中的流水虽然很瘦,但却清澈如镜。她说这几年政府对环境的治理下了大力量,所以大清河才能有这么好的水源。随后她又问我为什么也喜欢上了写作?我说,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充满诉求,所以才选择了文本写作。她说你讲得太好了,我们所以写作,就是因为深深热爱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她还说正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是歌颂激情燃烧的八十年代的。我祝贺她说希望能早日阅读她的小说,八零年代不光是激情燃烧,而且还是梦想成真的年代。八零年代是数百年以来最好的年代,那个年代人人都有美好理想,日日都传播祖国建设的捷报。谁不在八零年代高唱奋进的赞歌,谁就辜负了那个美好的年代。最后,我俩坐在大青河边一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开始大声歌唱。我们就像两个疯子,虽然五音不全,但却竭尽全力地大声歌唱,唱的当然是那首《我爱你,中国》,是呀,我爱你中国,我们爱你每一寸土地和每一片蓝天,因为我们是亿万儿女中的一员。

从这次笔会分别后,我和她又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高兴,就会抓起电话,喋喋不休地和我聊上一通。她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像放机关枪。她主要是向我讲述她的写作经过,并积极征求我的意见。偶尔,我会为她在细节方面提一些小的建议,然而,我们的友谊却在二零一零年的夏天因她的突然去世戛然而止了。

白紫怡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很多文友都参加了她的葬礼。在这个夏天微雨的日子,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她的早逝让我感觉岁月的残酷和无情。在那个葬礼上我和很多文友都是满脸淌泪。因为白紫怡的早逝,让我在很长时间里打不起精神来。为此,我谢绝了几次活动的邀请。我现在最迷恋的地方就是小城北面潮白湿地公园。那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公园,也是一个诗意的公园。公园曲径通幽,所以充满诗意,是因为她所具备的自然属性太丰富了,一个自然属性太丰富的公园,人工雕琢的成分就少了许多。有时我会在公园的某一个角落里坐很久很久,我甚至曾在麦收后的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和一只布谷鸟交谈,那只布谷鸟一点都不怕人,它就栖息在一株黄金柳的枝干上,它用一双美丽的眼睛和我对视着,它一边望着我一边歌唱,它的歌声优美得近似于天籁。

每次我听到布谷鸟的歌唱,都会想到那首耳熟能详的曲子,也许那支曲子太过于干净和宁静了,她像被海水过滤过被清风所洗过。我想,一支宁静和干净的曲子是很容易驻足于心灵之中的。有时我还喜欢一个人大声歌唱那首《我爱你,中国》,而且每次演唱这支歌时,我都会泪流满面,我想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和这支曲子同步进行的,这支歌陪伴了我们走过很远的路。如今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了,但我们也更喜欢这支歌了。曾几何时,我们热血沸腾地唱着这支歌,去生活和工作。

……

孙淑华,在《大家》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四十余万字。作品曾七次入选中国散文年度散文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