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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0年第4期|马叙:卡夫

来源:《青年文学》2020年第4期 | 马叙  2020年04月21日08:47

陈好玲的卡夫不见了。

卡夫是陈好玲养的一只宠物猪。

社区规定小区里可养狗、养猫、养变色龙、养鹦鹉,但不准养鸡、养鸭、养牛、养羊、养蛇,更不准养猪。但是陈好玲却偷偷地网购了一只宠物小猪养在自己的公寓宿舍里。陈好玲总觉得相对于别人而言自己是比较木讷的,所以她养宠物猪的目的是找一个与自己性格接近的宠物做个伴,说说话。

卡夫刚买来时,一丁点大,浑身幽黑闪亮,小眼睁得也挺大的,跑路时撒欢的样子可爱极了。而且卡夫对陈好玲发出的指令也能理解得八九不离十,并能迅速做出反应,智商并不比狗啊猫啊的低,使得有段时间陈好玲觉得自己的智商因了卡夫而提高了不少。卡夫日渐长大,逐渐地,卡夫长得比猫大了,随着卡夫的长大可爱程度也逐渐地下降。原先小时候的卡夫弄乱房间,叼着陈好玲的衣裳满屋跑,使得陈好玲开心无比。现在则不一样了,若卡夫再叼了衣裳,陈好玲就会烦躁,就拿小棍子抽卡夫,卡夫就嚎叫,卡夫一嚎叫,陈好玲就更烦躁。

尽管如此,陈好玲还是喜欢卡夫,觉得卡夫与自己是有缘分的。有时同学或朋友到陈好玲这里来玩,看到卡夫,常常会开玩笑说,这猪什么时候杀了吃。陈好玲会因此大发脾气,立即把他们赶出门去。

现在陈好玲一觉醒来,发现房间里比往日安静了许多,仔细一看,房间一角彩色木板搭成的小猪舍里的卡夫不见了。

发现卡夫不见了,陈好玲发呆了好长时间,心想,卡夫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不可思议,好好地待着好吃好喝的卡夫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门,关着,窗,也关着,那卡夫是怎么出这个房间的呢?半夜也正是卡夫睡大觉的时候,退一步说,即使卡夫半夜醒来,它也没有能够离开这个房间出逃的能力。

昨晚入睡前还与卡夫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它安然入睡然后呼噜响起,但一早醒来卡夫却不见了。这突然而至的事实让陈好玲茫然无措。

陈好玲起来就往外跑。

小区里的人看陈好玲穿着睡衣在小区里到处转悠,问,你这是干吗呢,陈好玲?

陈好玲说,我的卡夫不见了。

什么卡夫?

我养的一只小猪卡夫。

社区不是规定不准养猪的吗,你怎么能养猪呢?

不是养猪,我养的是卡夫,小猪。

任何一头猪不都是从小猪长大的吗?

我的卡夫不是你说的猪。

猪就是猪,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猪。

陈好玲没心思继续说下去,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呢。

陈好玲继续在小区里到处寻卡夫。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也不见卡夫的影子。

有一次陈好玲感觉就要找到卡夫了,远远地看去,有一处绿化带灌木丛晃动起来,似乎是卡夫在那里走动,而且也有点像卡夫。等走近时才看清楚是一条形体似小猪的胖小狗。

还有一次,陈好玲似乎听到了卡夫的低低的噜鼻音,但停下来仔细一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陈好玲有一种预感,卡夫已经跑出了这个小区,这样一想更加担心起来,外面大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对卡夫来说,太危险了。陈好玲的心就揪了起来。平时陈好玲对卡夫太好了,卡夫对陈好玲也一样,完完全全是一家人的感觉。

陈好玲回房间吃了早餐,换了衣裳,向公司请了三天事假。

陈好玲找的第一个人是自己最好的闺密、朋友王单。

王单与陈好玲既是大学同学又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王单比陈好玲早一年到这个公司,陈好玲到也是听了王单的介绍才来这家公司面试的。而且重要的是王单也喜欢卡夫。王单每次来陈好玲宿舍时都要给卡夫带喜欢吃的薯条,卡夫在熟悉喜欢陈好玲的同时,也熟悉喜欢了王单。

陈好玲去王单宿舍时是晚饭后的时间。王单看到陈好玲精神状态很不好,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但不知具体什么事。

王单说,什么事呢,让你这样沮丧。

陈好玲说,卡夫不见了。

王单吃了一惊,说,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是你带卡夫溜达时跑掉的吗?

不是的,今天一早醒来,发现卡夫不见了。

在房间,关着门,怎么可能呢?

是的,卡夫就是这样不见了,所以我想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关着门,关着窗,好好的,它怎么就会凭空消失呢?

王单说,陈好玲,你好好想想,冷静地想一想,这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或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没有?

陈好玲想了想,说,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与事,不管宿舍也好,公司也好,还有平时接触过的人与事,我都想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也没什么人来过。

王单说,越这样卡夫的事就越奇怪。

陈好玲说,是的,我也一直在想卡夫失踪的事。你想想看,我既没仇人,也没人会对我感兴趣,也更不可能对卡夫感兴趣,因此卡夫不见了这件事我想不通。

陈好玲养猪,又不见了猪,这件事,成了小区里的热门话题。

一个大姑娘竟然在房间里养着一头脏兮兮的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狗、猫,都是超可爱动物,通人性的动物,谁都能理解养狗养猫,社会上还有大批的爱狗人士爱猫人士呢。可没听说有爱猪人士,只有听说爱吃猪肉的。

在小区,从物业的清洁、保安,到物业组长、经理,到各家的保姆、用人,到各业主,都知道了陈好玲养猪、猪又失踪了这件奇怪的事。保安里甚至互相猜疑内部有谁弄走了陈好玲的那头猪,猜弄走后要么卖了,要么宰了吃了,而且猜测那肉,一定很好吃,很香。

小区里好多原本不认识陈好玲的人也因此认识了陈好玲。每当陈好玲出现时,都会有人特意上去打招呼。

说,陈好玲,下班了啊。

或者说,陈好玲,上班去啊。

也有问,陈好玲,猪找到了吗?

都知道了陈好玲养猪,虽然小区规定不能养猪,但是猪跑了这事就令人同情。在小区的所有人中,陈好玲因此而成了令人同情的弱者,这一两天内,小区里关心陈好玲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小区保安队也因此自觉分配给了几个保安寻猪的任务。保安队做这事,纯粹是学雷锋,纯粹是出于为小区业主为弱者做好事的义务。另外,还有几个业主,也与保安一样行动起来,加入了为陈好玲寻猪的行列。而这一切,陈好玲自己并不知道。

保安队甚至真的找到了一头猪,但这头猪不是陈好玲的那头猪,这头猪是白颜色的猪,个头也很大,分明是从城中村的哪家农民工宿舍区跑出来的肉猪。

这头白猪后来交给了辖地派出所,由派出所与失猪者联系归还。

这样一来,陈好玲知道了还有人在帮自己寻找卡夫。陈好玲是不希望别的人介入寻卡夫一事的,这只猪是自己的猪,与小区,与别人都无关,因此寻卡夫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不是那么多人的事。就算它失踪了也不是一件众人共同的事,哪怕别人是学雷锋,做好事。它只是自己的一件私事,一件并不大的私事。

这天晚上,王单作为陈好玲最好的闺密来陈好玲处陪她。这也是王单第一次在陈好玲家过夜。两个人聊的自然是有关卡夫的事,卡夫的过去、现在,卡夫的可爱、失踪,以及卡夫的可能的未来。

陈好玲说,卡夫怎么会这样就没了呢。

卡夫会找到的,我坚信,既然卡夫会奇怪地失踪,那么卡夫也肯定会奇怪地回来,王单说。

陈好玲说,那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卡夫不在,我是多么吃惊,怎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呢,我从来没想过卡夫会失踪不见,而且失踪后会再也找不到。

王单说,我知道,卡夫是你生活中的重要部分,而且现在整个小区的人都已知道你的卡夫奇怪地失踪这件事了,这就更重要了,不是卡夫本身重要,而是这件事成了你们小区的公共事件,它比卡夫本身更重要。

陈好玲说,现在确是这样了,寻找卡夫已经不是我个人的事了,它成了小区的一件重要的公共事件,小区里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说着寻猪的事。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可是我改变不了这样的一种现状。

王单说,你想想看,如果能够知道卡夫是如何出逃的,就能够知道它的去向,或许也可以分析出它会在哪里。

陈好玲说,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逃的,因为门窗都好好的,卡夫却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放亮,陈好玲叫醒了王单,说,我夜里做梦了,梦见了卡夫。

说到卡夫,王单立马清醒过来,说,真的梦见卡夫了吗?这真好。

陈好玲说,但我没梦见卡夫怎么出逃的,我梦见的是卡夫与一个陌生人说话,卡夫说,你是谁?那人说,我是你的朋友,但对你说了名字你也不一定知道。

王单说,不管梦见什么,能梦见就是好。

陈好玲说,那人好像与卡夫很投缘的样子。

王单说,有时梦是反现实的,也许那人与卡夫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梦里那样的,还有梦里的那人也不一定是现实里的人。

陈好玲去找了另一个人。

这人是小区的业主委员会内的人,与陈好玲熟悉程度很低,只说过一次话,那一次是业主委员会挨家挨户让全体业主投票选举产生新一届业主委员会,这个人负责给陈好玲这一幢住户发选票、收选票。然后陈好玲交上她的无记名投票,这个过程很短,那人就说了关于投票、业委会以及感谢等有限的几句话。

陈好玲在物业那里找到了贴在墙上的业委会成员的资料与照片,在照片上找到了那次送选票的那个人,名叫吕不新。陈好玲按照照片下公布的手机号码给吕不新拨了过去。刚好吕不新今天调休在家,陈好玲报了自己的名字。吕不新一听到陈好玲的名字,就说,知道了,你就是丢了猪的那个业主是吧。

吕不新说,我是业委会副主任,我们业委会有责任为业主服务,我已经发动业委会成员关注你的跑掉了的猪,并尽量地帮忙寻找或积极地提供有关线索。

吕不新说,当然,小区有规定,是不能养猪的,在你还没找到猪之前,我们会尽量帮你寻找,不过在找到之后,就要按小区的规定执行,就是说,即使找到了你的猪,你可卖,可杀,可送人,也可送到养殖场去。

陈好玲说,我是想让你帮助我寻找我的卡夫,想不到你已经为我找到卡夫后进行了无理规划。

吕不新说,我是业委会副主任,我是代表小区广大业主的利益说话,这是立场问题,我不可能站在你一个人的立场上做损害广大业主的事。

陈好玲说,真是好笑了,我一直把卡夫养在房间里,它从没出来影响过小区里的任何人。

吕不新说,你这是说到了一,但没说到二,你的话是片面的。说到了的一,是你的猪一直在房间里,这确实没有影响任何人;没说到的二,是你的猪现在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整个小区都在议论着你的猪,而且小区里那么多人都加入寻猪的行列,这都是耗精力耗人力的事,这不是大影响了吗?退一步说,就是找回来了这头猪,也还保不准它第二次第三次再失踪,只要有第一次失踪,那么第二第三或更多次的反复失踪都是有可能的。

陈好玲知道自己是说不动吕不新了。吕不新的话语链既逻辑严密,又冷酷无情,陈好玲心里很厌恶这样虚伪的说话方式,但一时又不想与吕不新做无效的辩论,陈好玲知道,以吕不新这种方式说话的人,是很单向固执的,是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的。吕不新完全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陈好玲很后悔,后悔去找吕不新商量寻卡夫的事,结果却是这样自讨没趣。

第二天,陈好玲住处来了一个年轻人,男性,戴着一副窄边眼镜。

先是有人敲门,敲门声不重,轻轻的,很有礼貌,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敲门声与敲门声的间隔时间,恰到好处,听起来不会令人厌烦。

陈好玲开了门。来人自报家门说,我叫程可以,理科博士,科研单位工作。听业委会的人说,你有一头小猪失踪了,我特别想知道其中的一些细节。

程可以很有礼貌地放低声音说,你看,你的房间其实很简单,只要不开窗户与房间门,小猪是跑不出去的,当然即使卫生间的门开着也没关系,因为猪是不可能从卫生间里逃走的。

陈好玲说,请你叫它卡夫,请你称我的小猪为卡夫,卡夫是我的小猪的名字。

程可以说,好的,卡夫这个名字好,它使我想到了卡夫卡,想到了《变形记》。从此以后,我会叫你的小猪为卡夫。那么,卡夫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逃离这个房间的呢?既然叫卡夫,它就应该与众不同,那么,它难道会飞出去?当然,这不可能。那么难道卡夫会缩骨术?这更不可能。

陈好玲对程可以没有好感,对他的自以为是更是排斥。

陈好玲说,卡夫与你没关系,你不该这么关心卡夫。

程可以说,卡夫怎么与我无关,卡夫已经与我密切相关,它已经占据了我这几天的大脑思考空间,甚至我一闭上眼,它就会跳出来,它会问我,你是程可以吗?它已经开始了与我的彼此对话。我还网购了小猪模型。卡夫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陈好玲说,我不希望这样,我不希望卡夫与你有关。

程可以说,我也不想卡夫与我有关系,不愿卡夫给我带来烦扰,但是这不是以你或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事,事实证明卡夫已经客观地与我开始有了关系了。我想撇开卡夫不去思考卡夫已经不可能了。

陈好玲不再说什么。陈好玲想,卡夫这个事现在确确实实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好友,业委会,陌生人,都无理由地介入卡夫失踪事件,卡夫失踪带来的强大的事件逻辑,已经迅速地被社会化。

程可以看陈好玲陷入了深思,知道在卡夫这个事件上,陈好玲自己是无力的,也改变不了事件的发展。而程可以也确实觉得自己现在与卡夫的关系是密切的。程可以检查了卡夫住的那个角落,喂食卡夫的微型食槽,卡夫玩的布偶、玩具,卡夫垫的、盖的卧具。程可以发现卡夫盖的被子有点脏了,这说明作为卡夫主人的陈好玲在对卡夫的照顾上是有疏忽的。卡夫只有在保持整洁干爽的生活环境里才会有良好的状态,才能健健康康地成长。

陈好玲说,程可以,你这是在干涉我的生活,卡夫的生活空间也是我的私有生活空间,你没权利在这里借卡夫的名义来对我指手画脚,而且卡夫与你的关系并不是真实的关系,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虚拟设置的关系。

程可以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已经是确确实实地站在了卡夫的生活空间里,亲眼看到了卡夫生活的细节,而且我们俩也正在就卡夫的事进行着认真严肃的交谈,你能说这些都是虚拟的吗?

陈好玲说,但是卡夫已经不在这里了。

程可以说,正因为卡夫失踪了,因此它会游离于你,也因此对我来说,卡夫对于我比对于你而言更加重要,因为我比你更加懂得卡夫也因此比你更加关心卡夫。

陈好玲再次停止与程可以的交谈。陈好玲想,卡夫肯定还会带来许多自己料想不到的结果,事情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呢?而卡夫自己又是多么的单纯啊,只知撒欢,淘气,有时也撒一下娇,自己与卡夫之间的交流基本没有障碍。

陈好玲的手机响起,是王单来电。王单说,卡夫不见了的这几天,我托朋友一起关注留意有关卡夫的事,刚才有个朋友瞿英来电说,在一条街上发现了一只很像卡夫的流浪猪,叫我们一起去看一看。陈好玲接完电话就去找王单一起赶到她朋友说的地点找卡夫。

两个人到来时,王单的朋友瞿英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她俩了。瞿英说,王单是我的好朋友,王单说她的好友丢了一头小猪卡夫,我想,现在不是微信时代嘛,因此我专门制作了一期“寻猪专号”发布在公众号,好多朋友都转发了这期微信专号文章,阅读量已过两万。有网友在后台留言,确实有一头流浪小黑猪,在一条街道上出现过。后来把那头流浪猪的照片与王单提供给微信公众号上的照片进行了比对,网友发现的那头流浪猪并不是卡夫。

王单说,你知道不是,还把我们叫过来?

瞿英说,我已叫朋友找了一个网红主播把我们之间的关于寻找卡夫的事,进行现场直播,这样的实时播放影响更大,投入关注及寻找卡夫的人就会更多。陈好玲与王单这才发现有个美女手持自拍杆,自拍杆上架着一部手机,摄像头正对着陈好玲、王单、瞿英三人。看样子确实是在进行现场直播。

陈好玲立即过去制止。

陈好玲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没打招呼,没经过同意,就直播。

主播说,直播就要自然,自然效果才好,要是你们提前知道了直播,就不自然了,就会没效果。

陈好玲说,你这不是寻卡夫,是在赚流量。

主播说,我是受人之托做这期直播,这说明大家都在关注卡夫小猪,只有大家关注了,卡夫才找得回来。

这时,王单过来打圆场说,直播的效果确实好,比微信公众号文章更直接,有效,但是直播前应该跟我们打个招呼才是。

主播说,直播就是要有现场感才效果好,哪有在直播前打招呼的?

这时,主播把摄像头对着陈好玲,自己也站在了陈好玲身边,说,这就是卡夫的主人陈好玲姑娘,小猪卡夫于前些天突然离家出走,而陈好玲的房间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所以小猪卡夫失踪事件是一个奇怪的事件。现在,微信上都在刷寻小猪卡夫的事,包括电视台的都市频道以及都市报都在追踪报道这件事。亲们,可见小猪卡夫失踪事件,早已经不是卡夫主人陈好玲姑娘自己一个人的事了,而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一个共同的事,网友中许多人都自觉地投入到寻找小猪卡夫的行列中去了,并且不断地发现了新线索。

陈好玲在直播镜头面前特别不自在,难受,但面对网友,又不敢回避,陈好玲知道网友的力量是可怕的。只能说,谢谢美女主播,谢谢各位网友的关心与帮助。说完就赶紧溜走了。

回来的路上,陈好玲想,卡夫到底去了哪里呢?这样发动网友找会有效吗?能找到吗?在公交车上,一些青年人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聊着今天的微信热点,从高端聊到底层,从华为任正非访谈,聊到了本城的小猪卡夫失踪事件。

陈好玲想,卡夫该不会上热搜吧。

陈好玲回到宿舍,感觉这几天很累,心累,每逢遇见熟悉的人包括一些不熟悉的,都要问卡夫失踪的事,必要问是怎么丢失的,怎么会丢失的,然后又会继续问,房间门窗关得好好的,怎么会就这么丢失掉了呢。几乎每一个与陈好玲聊这件事的人,都会站在陈好玲的立场上分析一番。还有更多的人是询问卡夫失踪后寻找它的过程与进展。

因为大家也确实是关心卡夫的事,这种关心也不是装出来的,当然关心中也各有各的小小乐趣,但关心也是真关心,尤其对小区里的人而言,虽然平时家长里短的事也不少,但议论别人家家长里短的总是嫌不够理直气壮,当卡夫失踪的事出来后,大家确实找到了关心的正确理由,关心这个是相当于做好事,尤其是业委会,是把这件事当公益的事来做。有时,当吕不新向陈好玲询问卡夫的事时,询问者会被自己的热心所感动,而这之间,作为当事人陈好玲反而有点局外人的感觉,陈好玲总是感动不起来,只是嘴里机械地回应,然后照例是感谢的话。

这让吕不新心里不舒服,也不高兴,说,你看看整个业委会整个小区都在为你这个事操心,大家反复发朋友圈,到处发动亲戚朋友与微信好友寻访小猪的线索,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反倒好像不是你的事似的,这事情怎么会这样颠倒过来了呢。

陈好玲说,我是真的感谢大家的关心与善心,感谢业委会的发动与帮助,真的真的很感谢。

吕不新说,一听你的话就知道不是真诚的,我这么大年纪,难道还听不出你一个黄毛丫头的话里的意思吗?

陈好玲被吕不新一顿说,只能闭起嘴来不再说话,沉默。

回到宿舍里的陈好玲,接到了新媒体蓝星新闻记者打来的电话,电话询问整个卡夫事件的起因、过程、结局。虽然结局还未最后出来,但是陈好玲知道,千万不能怠慢媒体,在网红时代,新媒体比报纸、电视厉害得多了,不然的话,到头来怎么死都不知道,千万网民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个半死。陈好玲在回答询问的过程里,把业委会、保安队、朋友的朋友、广大网民,以及各微信公众号、朋友圈,等等,能想到的都为他们说了好话,很励志,很正能量。包括各方反复提供的各种有关卡夫的线索。

第二天,陈好玲打开微信朋友圈,看到了一篇刷爆朋友圈的公众号文章《你真的逃不掉了,小猪卡夫》。这是蓝星新媒体记者根据采访陈好玲以及其他多方人士,所获得的有关卡夫失踪事件的材料综合而成的一篇爆款文,材料翔实,形式生动,里面有多张卡夫的照片,有陈好玲本人的照片,有各种人士寻找卡夫的照片,有陈好玲、王单与瞿英在一起讨论寻卡夫的直播视频资料,且文采飞扬。在陈好玲点开这篇图文并茂的微信公众号文章时,该公众号文章才公开发布几个小时,阅读量就已经突破八万了,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这篇公众号文章的阅读量达到“10万+”是小菜一碟。接着是陈好玲不断地接到同学、朋友、同事、亲戚的电话。这一天来,几乎所有的电话无一例外地询问小猪卡夫失踪的事,都想提供寻找卡夫的多种方案。

这一天,陈好玲满脑袋都是各种各样的关于卡夫失踪事件的来电,有时躺在床上会突然跳起来接听手机,过了一会儿,才知道根本没有人来电话,只是自己的幻觉。

半夜,陈好玲做了一个梦,梦见卡夫回来了,是业委会与保安队一班人一起送卡夫回来的,回来后卡夫很乖地进它自己的小猪舍睡了。

陈好玲继续梦见自己,身体很轻,慢慢地飘起来,飘到天花板上,又慢慢地降下来,坐在小猪舍前与卡夫说话。话语很轻。卡夫说,外面真好啊,有各种各样的汽车,有彩色的河流,有星星一样的灯光,有好听的音乐。陈好玲听到自己对卡夫说,那么你还回来干吗,我希望你快乐、健康,自由自在。卡夫说,我喜欢你,我就回来了。

陈好玲继续梦见自己慢慢地站起来,弯下腰,把卡夫从小猪舍里抱出来,转身,开门,穿过青年公寓长长的、安静的走廊,然后与卡夫一起飞到了郊外。

天亮的时候,陈好玲正式醒了过来,眼前的一切依旧,房间里空空的,卡夫依然不知所终,不知去了何处,不知卡夫的结局会如何。

还在床上的时候,陈好玲拨通了王单的手机,向她描述了深夜的梦境。

王单说,你在这之前不是也做过一个梦嘛,梦见一个与卡夫投缘的陌生人。

陈好玲说,是的。

王单说,我不会倾向于你的某一个梦。

王单又说,现在,有关卡夫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梦。

马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等刊物。出版有《倾斜》《在雷声中停顿》《乘慢船,去哪里》等文学作品集。曾获《诗神》年度奖、《十月》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