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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20年第4期|吴君:小户人家(节选)

来源:《小说月报》2020年第4期 | 吴君  2020年04月17日07:23

黄培业所在的箩岗管理站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他们大摇大摆穿过箩岗站的走廊,然后来到让他们大放异彩的灵芝公园,那个让他们展示艺术细胞的地方。途中他们东张西望,或是故意高声讲话,有的则夸张地挥舞着双手,有的则用手做出“嘘”的动作,示意这个地方要细细声。黄培业每次看到,都会摁下按钮,让这些人顺利地通过玻璃门。

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被曾海东见了,情况就会完全不同,首先他会拉下一张脸,严厉地审问这些脸上还挂着笑意的老年人,然后逼他们原路返回,好像人家占了他什么便宜。

黄培业知道曾海东是故意的,心想,有什么好威风的,不就是个门吗!他猜到曾海东是要借这个事情与黄培业搭讪,想对黄培业说这些人不守规矩、会打扰正常工作之类。整个站里只有黄培业不会主动找曾海东说话,并时刻与其保持距离。黄培业这种处理方式让曾海东涨满的威风不敢耍,也不敢惹。具体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曾海东对这个相貌堂堂的家伙比较忌惮,对方软硬不吃不说,偶尔还之乎者也丢给他一句文言文转身离去,态度凛然,令他心生敬畏。看见黄培业每天穿戴整齐,说话做事有板有眼,曾海东会感到心虚。有一次黄培业坐车去市里开会,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吓得曾海东心里发慌,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对方。

黄培业把想要说话的曾海东丢在大厅,直接走了一侧的楼梯,他就是不想跟这种人面对面,即使必须说话他也是礼貌、客气,绝不啰唆。黄培业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他就是要用这个方式让对方走远点。脚刚踩到第一级台阶,黄培业便摇头,心里骂了句肤浅、无知,连借个路的方便都不给人,实在太膨胀,小人得志。

黄培业这么想的时候,并不看四周,脑子里是曾海东装腔作势的嘴脸,这一刻他又开始在心里给这个人找名字。这是黄培业的秘密武器,当年在部队的时候,因为长得单薄,不敢打架,吃了亏只能在心里把对方想成某坏蛋的名字,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他认为曾海东是一个不思进取、装腔作势的家伙,他相信自己这辈子都用不着跟这种人打交道。

再接到中介电话的时候,黄培业已经掌握了方法。他甚至连对方说什么都没有听,便不疾不徐地对着话筒说,你也好,谢谢你,辛苦了,不需要,再见。放下了电话,黄培业在心里笑,他觉得自己特别得体,客气礼貌然后又让对方一无所获。

话说深圳的二线关是一夜之间撤掉的,没等人反应过来,关外的楼市便火得一塌糊涂,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见到身着黑西服、红领带的中介,他们左手拿着广告和名片,右手拿着签字笔,不断地拦住行人说话。很多时候,坐在车里的黄培业会偷偷地看他们,他在想,到底是哪个给他打的电话呢?他们的房子卖掉了没有呢?

后来的情况是罗湖人都开始羡慕起关外了,他们常常酸溜溜地说,有钱人都跑宝安龙岗买房,谁还理我们这些老城区啊。倒是关外的人没有特别的感受,因为这些年他们的路面一直在挖,路名跟着换了几次,而楼房也在不停疯长,从开始最高的七楼变成了六十九层。对于这种变化,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出去玩一趟,再回到自家小区,树也变了品种,花坛也挪了地方,连楼的颜色也换了。让他们恍惚的事情太多了,只是他们不愿意大惊小怪。在他们眼里,那种沉不住气的,要么是外省人,要么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家伙。关外这些年的变化,他们19区的人好像无所谓,优哉游哉过着慢生活,并不知道很快会发生什么。包括单位附近的很多厂陆续搬走,整个城市都在搞腾笼换鸟,企业更新换代,三来一补、外来加工已被高新科技产业取代,创新科技园的牌子将要挂在工业区门口。这样的一些大事,19区的很多人竟然都没有特别地留意,他们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吃饭吃饭,该跳舞跳舞,家长里短。没有留意这些变化的人包括曾海东父子,他们都属于有房租收入的原住民。

在他们的心里,这种滋润的小日子会永远不变。这样想的时候,他们脑子里便浮现出美好生活的图景,比如,下班前便换好了软底布鞋,从单位的后门提早溜出去,走路到5区市场买四只牛蛙、两只黄油蟹,再捎上几根小嫩葱,回去切几片生姜,晚上爆炒,全家人坐在散着香气的房里,手边是一杯五岭神酒,看着电视里面别人生活中的大起大落,真是非常惬意。等到几杯工夫茶也下肚之后,天也凉快了,看着小道上面的人开始多起来,曾海东的老豆才慢慢拎起沙发扶手上搭着的T恤,穿上人字拖,准备下楼散步,他把桌上残羹剩饭扔给了一旁的老婆。出了门,曾海东的老豆看了左边再看右边,凭着感觉选了自己喜欢的方向慢慢迈开了八字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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