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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尼古拉•别尔嘉耶夫  2020年04月07日12:10

作者:(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 耿海英 译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3月 ISBN :9787559823861

(本文节选自:第二章 人)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结构中有一个巨大的中心。一切人和事都奔向这个中心人物,或这个中心人物奔向所有的人和事。这个人物是一个谜,所有的人都来揭开这个秘密。例如《少年》,它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优秀的,但没有得到充分评价的作品之一。一切都围绕着韦尔西洛夫这个中心人物旋转,这个人物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最迷人的形象之一,人们对他充满了一种激烈的态度,不是被他紧紧地吸引,就是强烈地排斥他。所有的人只有一件“事情”——揭开韦尔西洛夫之谜,揭开他的个性、他奇异的命运之谜。韦尔西洛夫性格的矛盾性让所有的人吃惊。在揭开他的性格之谜之前,任何人无法在自己内心找到平静。这就是所有人从事的真正的、严肃的、重大的人的“事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人们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一般的观点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让人产生无所事事的印象。但人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最严肃的、唯一严肃的“事情”。人高于一切“事情”。人就是唯一的“事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千姿百态、没有尽头的人的王国中,找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找不到任何现实生活的建设。有的是某种中心,人的个性中心,一切都围绕着这个轴心。有的是紧张的人的关系的旋风,一切人都被卷入其中,并在其中疯狂地旋转。这股旋风是从人本性的最深处,从人地下的火山岩本性中,从人无底的深渊中刮起。那个少年,韦尔西洛夫的私生子,在忙碌什么?他从早到晚,永远急匆匆地,没有喘息和歇脚地奔波什么?他整天整天地从这个人那儿跑到另一个人那儿,为的就是打听到韦尔西洛夫的“秘密”,为的是猜透他的个性之谜。这就是严肃的“事情”。作品里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韦尔西洛夫的重大意义。所有的人都为他本性的矛盾震惊,都把目光投向他性格中深刻的非理性。韦尔西洛夫的生命之谜被给出了,这也是关于人、人的命运的秘密。因为,在韦尔西洛夫复杂的、矛盾的、非理性的性格中,在他不同寻常的命运中,掩盖着人一般的秘密。因此,似乎,除了韦尔西洛夫之外,什么也不存在,一切只是为了他,一切因他而存在,一切只表征他内在的命运。这样的中心式结构也是《群魔》的特征。斯塔夫罗金,是太阳,一切都围绕着他运转。在斯塔夫罗金周围也刮起了一股旋风,这股旋风转变为人的疯狂。一切都趋向他,就像趋向太阳。一切都来源于他,一切又都回归于他。一切都只是他的命运。沙托夫,彼•韦尔霍文斯基,基里洛夫,——只是斯塔夫罗金散落的个性的碎片,只是这个不同寻常的个性的向外释放,在释放之中个性也被耗尽。斯塔夫罗金之谜是《群魔》唯一的主题。吞没一切人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与斯塔夫罗金有关的一切“事情”。革命的疯狂只是斯塔夫罗金命运的一个因素,是斯塔夫罗金内心活动和他的自我意志的表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的深度,从来无法在平稳的日常生活中表达和揭示,从来都是在火的激流中才能显示;在火的激流中一切稳固的形式、一切冰冷和僵化的日常秩序都被融化和燃尽。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这样走进矛盾的人之本性的最深处,上面被另一类艺术家们覆盖着一层日常生活的面纱。对人之深处的揭示导致的是一场灾难,逾越了这个世界美的界限。在《群魔》中也揭示了不同寻常的人之个性的分裂,人在自己无穷的欲望中,在无力的选择和牺牲中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白痴》的结构与《少年》和《群魔》相反。《白痴》中,一切运动不是朝着中心人物梅什金公爵,而是从他向所有人的运动。梅什金,先知般的预感和直觉的洞见的俘虏,在猜测所有的人,首先是两个女人,娜斯塔霞•菲里波夫娜和阿格拉雅。他帮助所有的人。人们之间的关系,是唯一的“事情”,他整个地被它所俘获。他本人生活在默默的迷狂之中,在他周围是狂风暴雨般的旋风。斯塔夫罗金和韦尔西洛夫身上神秘的非理性的“恶魔”本原使周围的环境极度紧张,并在自己周围形成了恶魔般的旋风。梅什金身上同样非理性的,但却是“天使”的本原没有引起疯狂,但它也不能医治疯狂,尽管梅什金真诚地想成为一位能治疗病痛的人。梅什金不是一个完全彻底的人,他的天性是光明的,但也是有缺陷的。后来,陀思妥耶夫斯基试图在阿廖沙身上表现完整的人。非常有趣的是,黑暗的人——斯塔夫罗金、韦尔西洛夫、伊万•卡拉马佐夫,被人们解读,所有的人都向着他们运动;而光明的人——梅什金、阿廖沙,解读人们,他们向着所有的人运动。阿廖沙解读伊万(“伊万——是一个谜”),梅什金在心中去领悟娜斯塔霞•菲里波夫娜和阿格拉雅。“光明的人”——梅什金、阿廖沙,被赋予领悟的天性,去帮助人们。“黑暗的人”——斯塔夫罗金、韦尔西洛夫、伊万,被赋予神秘的天性,去折磨人们。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向心的和离心的运动结构。《罪与罚》的结构是另一种。那里,人的命运不是在人的多样性中,不是在人们相互关系的白热化中得以揭示。拉斯柯尔尼科夫是面向自己来测度人性的界限,他拿自己的本性做实验。“黑暗的人”拉斯柯尔尼科夫还不像斯塔夫罗金或伊万那样是一个“谜”。他还只是人命运中的一个阶段,是人在自我意志的途中,这个阶段先于斯塔夫罗金和伊万•卡拉马佐夫,少有复杂性。这里,被测度的不是拉斯柯尔尼科夫本人,而是他的犯罪。人超越了自己的界限,但自我意志还没有改变人性的根本形象。《地下室手记》的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提出了问题和谜面,而伊万•卡拉马佐夫、斯塔夫罗金本身就是问题和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