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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相遇的每个清晨

来源:解放军报 | 王子君  2020年04月03日08:32

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我走在八里庄南里的街上。经过鲁迅文学院时,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无数次经过鲁院。每次经过,我都会这样放慢脚步。

从东边射来的阳光落在鲁院大门上,那黑色的铁门、栅栏、石头墙和嵌在门墙上的鲁迅浮雕,都涂上了一层金红色光泽。这样的光泽,使鲁迅先生瘦削的脸,显得更为冷峻。

鲁迅先生是否感知到,后世以他名字命名的这所文学院所饱含的崇敬之心?

以往每当我放慢脚步,就忍不住在心底发问。答案是早就存在的,我只是在发问中不断地强化它而已。鲁迅,早已不单纯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时代的精神象征。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尚是一个青涩的、刚踏入社会且向往文学的青年。被文学诱惑,我报名读了鲁迅文学院的函授。在我心中,“鲁迅”二字是崇高的,“鲁迅文学院”更是神圣的殿堂。因此,对鲁院寄来的函授资料以及指导老师的意见,我都是一丝不苟地研读与吸纳。我不知那一年的函授课对我后来真正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有多大影响,但我确实是在那时开始了小说创作,并且我的名字“子君”也和鲁迅的作品有了牵连。不过,那时对于“鲁迅”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精神,还是懵懂的,就像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却不明白太阳为什么会产生温暖的力量。

随着涉足文学及对鲁迅先生自觉不自觉的了解,鲁迅精神的象征意义才渐次明晰。

毛泽东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从像匕首一样的文字,到没有丝毫的媚骨,到代表新文化的方向,这样的鲁迅,成就了鲁迅精神。

21世纪初,怀着对文学的憧憬,我来到北京。或许是命运安排,我最初住的地方与鲁院相距不到300米,于是又喜又怯地走进鲁院参观。在校区里转了一圈,我惊讶于学院的促狭,也为校园内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似乎都浸染着鲁迅“百草园”的气息而惊喜。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院史展览室。展览室不大,却资料齐全,内容丰富,仿佛一条艺术长廊,展示了鲁院50年来艰难而光辉的历程。从首任所长丁玲开始,几乎所有的文学大师都曾经来这里授课,一代代作家从这里走出。因而它当之无愧地被称作“中国作家的摇篮”。这里陈列的作品虽然仅仅只是一部分,却足以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我兀自喜悦,便时不时地在节假日特意经过鲁院。经过时,我会刻意放慢脚步,透过铁栅栏聚精会神地凝望校内景色,似乎这样也可沐浴到一丝大师们的思想光芒。

鲁院新一期学员进修班开班了。我突发奇想,要去旁听文学课。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走进进修班,大模大样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听课。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旁听,竟是陈建功在授课。陈建功认识我,他去海南时与海南作家有过座谈。我作为青年作家代表之一有幸参加了座谈会。大概是看学员名单里没有我,下课时,陈建功很是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我老实答道:“来旁听。”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旁听,很是受触动的样子,连声说“了不得”。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后,他还特地向我表示祝贺。

旁听丰富了我的文学知识。因为旁听,对鲁迅先生和他的精神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就像毛姆说的,“钟摆摆过来又荡过去,这一旅程永远反复循环”。鲁院反复循环的,是文学之于社会的功能,是鲁迅的精神。

后来,由于搬家与工作的日渐忙碌,我终止了旁听,也渐渐疏离了鲁院。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鲁院已发生了巨大变化。鲁院装修一新;鲁院有了新校区;学员的审核越来越严;有关文学的话题更多;深入生活的活动更扎实了,探索的文学课题更广泛了。最关键的是,从鲁院出来的优秀作家一年比一年多。所有有过鲁院学习经历的作家,都以此为傲。林林总总,令鲁院的名声越发响亮。

不久前,一文友给我发来他所著的有关研究鲁迅的书稿。我为文友中有人多年潜心研究鲁迅而大感欣喜,立即推荐给了适合这类选题的出版业同仁。其实,每逢看到与鲁迅相关的作品,我都充满敬意。它们让我相信,“鲁迅热”从来就不曾消退。

不久前,我有了一个主编一套小学生课外读物的机会。在六年级的读物里,我毫不犹豫地选编了鲁迅的作品。我觉得,孩子们越早接触鲁迅,越有益于他们思想的成长。我最早知道先生,也就是在小学时代。为了给孩子们选编出最合适的作品,我重新通读了鲁迅全集。我深深理解了那些大家们对先生的评价,尤其是这一句“时间越久,越觉得鲁迅伟大”,鲁迅是文学星空里不落的星辰,他让后世追随仰望!

这样的认知,引领我一次又一次地经过鲁院。

回想着往事,我突然折回脚步,站在鲁迅雕像前仔细端详。阳光热烈了一些,鲁迅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似乎在肯定我此时的理解。隔着校门,阳光在几棵杏树茂密的枝叶间闪闪烁烁,一派光辉耀眼的景致。

“鲁迅文学院”,不只是代表后世对鲁迅先生的尊崇,还象征着对新文化方向的不懈追求与延承。

鲁迅从未离我们远去,鲁迅的灵魂终是不灭的。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怀念我做鲁院函授生的时代,也由此强烈生发出到鲁院深造的愿望。这样的愿望,以我现今的年纪怕是有些奢侈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实现。即使不能,我还可以更殷勤地从鲁院门前走过。我相信终有一天,在清晨将至的时候,我的生命将真正遇见先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