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3月2日上午，我来到海淀区学院路31号自然资源作协办公室内。先给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萝浇水，再把藏在心里很久的一团火，记录下来。于是拨通了张全永的电话。

“到武汉去！我一口就答应了。”张全永是去武汉送菜的司机师傅之一，山东省寿光市南关人，和我老家南魏相邻。张全永接着说：“我是寿光公交公司的职工，1月27号晚上11点，忽然接到单位王主任的电话，他分管交运，他说要去武汉送菜。能开大车的，自愿报名，问我去不去？咱也没别的啥特长，就是会开大车，这次武汉有难，用着我了，我说啥也要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张全永到洛城装上辣椒，到了弥河以东，308国道处的一个小市场。天气有些冷，雾蒙蒙的。寿光市十五辆威风凛凛的大挂车满载蔬菜，出征的38个勇士站在车前头，潍坊市委副书记兼寿光市委书记林红玉、市长赵绪春还有省委一位他不认识的领导，来送行，说了很多鼓劲的话。接着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有大保温桶，有馒头、稀饭，是稻田党委派来的，给出征的人准备的早餐。张全永也上前领了一份。

张师傅看到，车队最前面是一辆警车，中医院有一辆面包车跟在车队后面作保障。十五辆挂车披着写着“武汉加油”“山东人民和武汉人民心连心”的大红条幅，浩浩荡荡顺着308国道，往南开去。中午的时候，到济南长清一家服务站。张师傅下车来，活动一下酸酸的腿，看看货物牢固不牢固，这时肚子也饿了。他们进了大厅，拿出随身带的康师傅方便面和火腿肠，接上热水，泡一泡。这些火腿肠和方便面是寿光全福元超市免费提供的。大家下车来给车加油，有的查看一下轮胎。一路上歇了三次，1月29号中午近12点，他们到达湖北境内。把蔬菜卸到了一个物流储备中心的冷库里，过后通过超市送到了市民手里。要知道，武汉太缺物资了。张全永他们饭也没吃，卸下菜就往回赶。还没出湖北，就迎面与十辆大货车擦肩而过，那是临沂装大蒜的车队。

完成任务的张师傅和队友们回到了寿光温泉大酒店进行隔离。文家党委怕这些平常忙乎惯了的人受不了寂寞，于是送去了一捆书让他们看，大家很喜欢，一会儿就抢光了。隔离14天后，他们组织起来搞了一个为武汉捐款的仪式，张全永又随着捐了款。

过了一会儿，我拨通了王金成的电话。他是寿光市妇幼保健院消保科主任，是一次送菜的随队医生。他和张全永师傅都是朋友朱翠华介绍的，朱翠华是寿光市政协委员，妇幼保健院宣传科长，也是当年我在寿光干作协工作时的骨干，散文写得好。她写的家里那棵柿子树，我印象很深。从有疫情以来，业务量增大，她更忙了，几乎没休过班。唯一的一次是年初一中午回乡下老家陪公公吃了顿饭。第一批捐菜随队医生是中医院和防疫站的，这次轮到妇幼保健院去。2月5号他们接到通知，副院长董永忠、办公室副主任张伟、王金成和一名司机师傅跟进。那天中午王金成没来的及吃午饭，也不敢给妻子张桂霞和父母打电话就出征了。王金成当过兵，觉得去武汉是他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况且董院长比他年龄大，人家上，他没话说，怕妻子父母为他担心，就独自扛了这份责任。去武汉的路上，他们密切注意每个队员的身体状况，每次下车先给车把手方向盘等地方消毒，一天无数遍消毒，回来后手都脱层皮。

为了保障车队按时到达，他们路上不敢多停，只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一盒泡面。第二天早上为了赶路，还是只吃一盒泡面。快到湖北境内时，停下车，让每个司机穿上防护服。到达武汉南站，高速路口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警察和防疫人员站着，都戴着口罩，人手一个测温仪，表情很严肃。防疫人员过来给车外表消毒，王金成没下车。只是将胳膊伸出窗外，防疫人员一一给他们测温，边测边问他们从哪里来，来干什么。接着让车停在一边，防疫人员对蔬菜再进行审查。周围很寂静，寂静得使他们很不自在。下午2点，才到武汉中百物流园。这里根本没有工人，蔬菜全是司机和随队人员动手卸车，一直忙到晚上9点才卸完。这些蔬菜由武汉市商务局组织以武商、中商、中百三大超市为主，进行销售，上缴市财政，为防疫资金下拨使用。下一个运输蔬菜车队马上进来，他们晚饭也没吃，在浓重的夜色中踏上回程。一夜奔波，直到次日晚上9点回到家里。从车上下来的每个人，因为顾不上喝水，只吃方便面，嗓音沙哑，脸色憔悴。尽管疲惫不堪，内心却很轻松。

王金成全身消毒后被安置在万华大酒店，和他一起隔离的还有14人，因为这一次是潍柴集团送菜，他们的人直接回潍坊隔离。王金成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真相。这个时候，他得知寿光人民医院和中医院有9位医生起航去支援武汉。

1989年8月，在王伯祥的支持下，三元朱支书王乐义带领15名党员建起了17个大棚，才有了寿光蔬菜之乡。寿光和美国加利福尼亚、荷兰的兰辛格兰、西班牙的阿尔梅里亚并称为世界四大蔬菜区域优势中心。2003年北京非典，寿光捐赠了21.5万公斤蔬菜，2008年汶川大地震，寿光捐赠50万公斤蔬菜，2010年，云南大旱，寿光捐赠100多万公斤蔬菜……面对受灾的兄弟，寿光蔬菜从没缺席，寿光的农民既慷慨又勇敢。寿光连续两年发洪水，受到党和政府关心和全国人民的援助，寿光人满怀感激。我喜欢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因为有这么一句：“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寿光种菜有理论支撑，这里是世界上第一部农学巨著《齐民要术》的诞生地，贾思勰被称为农圣，除了农圣，还有创造文字的文圣仓颉和盐圣宿沙氏。

一个电话又打进来，是我婆家崔岭西村的支书崔玉录，也是众望果蔬专业合作社的法人代表。他在村里辈分比我低，叫我二婶子。崔玉录从2001年开始做边贸，一直给俄罗斯、圣彼得堡等十多个城市供应西红柿。多年来，村里有打架的、分家的、车被扣的，第一时间会去找他，他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活，为大家做事。这一次带头组织给武汉捐款，儿子和妻子分别捐款。崔岭西村现在是寿光的明星村，村民全部住楼房。崔玉录很重视文化，近几年村里已出了十多个研究生，有文艺队，有文化礼堂，WiFi全覆盖。村民种棚下载软件智慧农业APP,用手机遥控，已发展到第七代智能大棚。可以自动卷帘、自动浇水、自动通风等。这次稻田镇50万吨的西红柿捐赠任务，党委下午才告诉他，第二天一早就得装好车。时间太紧了，他把村里老少爷们都叫出来干活，摘菜的、装箱子的、装车的，人人忙碌。崔冠生领着一家老小一夜没睡觉，去大棚里摘西红柿，按质按量完成上面交给的政治任务。

寿光蔬菜供应武汉，是国家发改委紧急协调的。运往武汉的蔬菜都要经过蔬菜质量标准中心检测。全国蔬菜质量标准中心，是农村农业部与山东省人民政府共建的，位置在寿光弥河岸边。寿光就是1988年中国建立全国菜篮子工程的缩影。济南金乡、青岛胶州、临沂兰陵、菏泽各类蔬菜1000余吨源源不断地运往武汉。济南一位农民大哥自掏腰包捐了10吨白菜。湖北省宜昌五峰县长乐坪镇海拔2000米，有的村民一辈子没出过山，就是因为武昌区帮扶过这里，老百姓肩扛背驮把写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箱子，给武汉送去85吨农家土货，有土豆、麻糖、腊肉、菜油、大米等。广西祖国的南菜园农民黄平自发组织农民，通过合作社捐爱心菌7吨。东北捐白菜，河南捐萝卜，内蒙古捐马铃薯；四川的大树哥，广东徐闻县很多农民自发捐菜。2月18日，重庆华严寺方丈道坚大和尚捐赠新鲜蔬菜30多吨……

后来我又和李华通电话，他是稻田镇人大主任，负责给即将出征的车辆挂条幅，搞服务。像李华这样舍小家顾大家的干部很多很多，他们每天组织群众，收集物资，支援武汉。无私支援革命，寿光是有传统的。当年寿光北部父老乡亲组成123个人的担架连，跟随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转战山东26个县，出生入死，被陈毅称为“钢的担架连”。如今寿光鸟枪换炮，用大卡车满载蔬菜支援封城后的武汉。

天南海北的农民兄弟、工人师傅们，到武汉送菜去！

当我真正完成这篇手记的时候，突然传来湖北新增确诊病例为0例、无输入性病例的消息。

窗外的阳光也活泼泼地洒进来。向阳生长发过来一段文字：哈佛大学的校长Bacow在通知学生撤离校园的邮件里，有这么一句话：“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但希望大家明白，COVID-19是在考验困境中人性的善良与慷慨，选择先利人还是先利己。在这个复杂混沌时刻，请展现出我们最佳的品格和体面的行为。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