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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孙国华:走进燕长城(总第十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0年03月13日08:45

孙国华,中学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儿童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小品文选刊》《四川文学》《意林》《语文报》《电影报》等报刊,曾入选《中国散文诗2017—2018卷》。有作品获首届《中国校园文学》一等奖。

 

作品欣赏:

走进燕长城

深秋,我一个人,在高高的山岗行走。

阳光很温暖地照拂,风却是凉的,从山岗上一阵一阵掠过,撩起人的发丝与衣襟,带起阵阵啸声。连天的荒草大部分已经发黄,现出深深浅浅的颜色,被风拍打着,一波一波向远处涌去。

我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在这高高的山顶行走。

这是一座东西走向的大山,山高而雄伟,山顶却是平坦、空旷。像一条通衢大道,逶逶迤迤由西向东而去,不知,在何处停下匆匆脚步。山的西边,是一处断崖。一条阴河,川流不息地来到这里,被大山阻住了。阴河水虽然不是多么浩大,但凭借滴水穿石的韧劲,经年累月,一座大山终于被拦腰截断。阴河水缓缓从大山脚下流过,在大山的南侧,与一条来自草原深处的老哈河相汇,然后,浩浩荡荡向东方流去,奔向更加广阔的松辽平原。

这座大山,扼守着燕赵大地的咽喉要道,成为塞外进军中原的要冲之地,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那诸侯割据,烽火连年的战国时期,这一连绵山脉,割断了北方少数民族屡次南侵的道路,成为一道重要的自然屏障。为了割据一方,巩固边防,燕人在这一带修筑了一条长城,史称“燕长城”。

燕国位于今河北省北部和辽宁西端,包括今天内蒙古赤峰大部分地区,幅员广阔,南与齐国、赵国相接,北与东胡等游牧民族毗邻。据历史文献记载,为了防御邻国的进攻,燕国共筑有两道长城,一道是南长城,一道是北长城。

《史记·张仪列传》记载秦相张仪游说燕昭王时说:“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所有也。”张仪所说的长城指的就是燕南长城。据《水经注》《元和郡县图志》等文献记载,起于今河北省易县西北太行山下,经易县南境,入徐水、安新北境至雄县东北,折向南经文安至大城县西境,止于子牙河。

而修筑时间较晚的另一条长城,因它行经赤峰市南,故名"赤南长城"。赤南长城横亘东西,与赤北长城大体成平行方向。赤南长城西起河北省围场县中部的夹皮川乡边墙村,由此东行,入喀喇沁旗南境,经楼子店乡,又东北行,过山前方,再东北行,沿山岭进入赤峰市美丽河镇,东过老哈河,而后进入辽宁建平县境,从建平县又进入敖汉旗,复进入辽宁省,由北票北部山区逶迤前行,然后进入阜新县,全长600余里,是中国历史上修筑最早的长城之一。我的脚下,就是赤峰段燕长城遗址。乱石堆砌,瓦砾遍地,蒿草连天,在深秋季节里,一片枯黄,一片萧索的景象。如果不是断崖处用碎石摆放出来的“燕长城遗址”几个大字,很难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是群雄逐鹿时的燕赵之地,这里,曾经屹立过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长城——燕长城。

为了记住这一段历史,当地文物部门就用碎石堆砌了那几个大字。一是为了铭记,一是为了保护。在山下公路行驶,很远就可以看见。

我就是被“燕长城遗址”几个大字吸引过来的。

可是,当爬上高高的山顶,举目四望,突然就有一种苍凉、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地方太寂静、太荒凉了,让人感到了某种不安。

没有树木,没膝的荒草在山风中俯仰着,像是满山无处发散的思绪,披拂飘摇,从远古,一直俯仰到今天,不知何时才会停止。裸露着的是一堆堆乱石,有的是燕长城倒塌遗留下来的碎石乱瓦。有的则是山民们开山采石丢下的。没有了残垣断壁,没有了地理标识,只有文字记载,这里的人们已经忘记了历史上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自己的祖先曾经在这块土地,浴血征战,快意恩仇;忘记了那个战国时期在这里所发生的杀伐与吞并、爱恨情仇与慷慨悲歌。历史文物的保护,任重而道远。

悠悠白云,被风吹着,飘飘荡荡,从头顶飘向远方。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萋萋荒草、残砖碎瓦上,阴晴不定,诡异而张皇。很像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山的南面,是一片开阔的田畴,正在丰收的庄稼,被一车一车运回村子里,人来车往,热闹、繁华;山的北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绵绵群山,那里,是一个个古老的村落,应该还有许许多多关于燕长城、关于燕赵大地的不老传说。

昔日的燕长城早已荡然无存,或被岁月消磨,或被山民破坏。只有那些遗落在岁月深处的碎石乱瓦,安静地卧在蒿草里,享受着今天温暖阳光的抚摸,咀嚼着岁月往来的风风雨雨。几朵山花,在蒿草里探出头来,很温和地笑着。那些坚硬、粗糙、布满历史尘埃的乱石碎瓦,多少也有了些温情。很多遗迹,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可以观看、可以触摸、可以凭吊的残垣断壁,或者土丘、古树之类。前来凭吊的人,都会寻找到可以抚今追昔,一发思古之忧情的着眼点。可是,眼前这个山岗,这个曾经修建了燕长城的大山,这个曾经上演了一幕幕国破家亡、王朝更迭的舞台上,什么都没有。遍地荒草,满山乱石,一眼望不到边的秋色。

一切都深深隐藏在岁月的深处。

一群羊,从山坡上来,很像是一团团从大山深处涌上来的云朵。群山里的村落,时隐时现,就像不断闪现在眼前的谜团。我猜想,那些村落、那里居住的人们,一定会知道这大山,知道这燕长城,知道燕赵大地发生的故事。放羊的是一位中年汉子,被山风吹得黧黑的脸,极像这山里的岩石,粗糙、坚韧。看到我,他很自然地停下脚步。他就来自那大山深处的村子里。看见我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山上漫步,他并不显得奇怪。他说,见惯了像我这样的人,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站在风中,四下里寻觅。来的,走了;又会有人来。来来去去,远近的人都有。他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这里的长城虽然没有了,但是名声还在,比北京八达岭的长城还古老。他的眼里露出些许惋惜的神情,只可惜,长城没有留下一点点遗迹,让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失望而归。

一阵更强烈的山风袭来,我们背靠着一块巨大岩石坐下,看着羊们散落在荒草里,慢慢移动,恍惚之间,似乎走进了那个遥远年代。我递给他一支烟,点燃,看着那青烟刚一出口,就被山风吹散,无影无踪。这里,曾经修建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长城,如今,怎会一点点痕迹都没有呢?他嘿嘿一笑:“很多人都这样问过,这是一个无法说清楚的问题。山上的老坟荒芜了,不去年年除草、填土,也会丢失的。”

山风掠过岩石的棱角,呼啸声更加凄厉。我们感觉到了深秋寒意。

这是一块具有深厚人文底蕴的土地。几千年来,先后有东胡、乌桓、鲜卑、库莫奚、契丹、女真、蒙古等各族人民生息、繁衍在这块沃土之上,这里成了我国古代北方各族活动的大舞台。在古代,北方大地孕育了“红山文化”、“夏家店青铜文明”。这里又是商族、山戎和乌桓族、契丹族兴起的摇篮和故乡,中国“龙”文化也从这里发源。西拉沐沦河、老哈河流域和黄河流域一样,也是中华民族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早商时期,西辽河上游赤峰地区存在一个城邦奴隶制社会形态。考古人员在今敖汉旗,松山区阴河、英金河流域等地发现大批规模宏伟、建筑坚森、布局严密的石筑城堡,大多建在高山顶或山坡间,城内大小住房密布,城垣石筑,辟有多道城门和城楼。我们的祖先,很早很早就在这里繁衍生息了。

拨开层层没膝的荒草,躲避着脚下累累的碎石,举步前行。眼前连天的荒草,荒凉的秋色,很难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传奇故事,曾经有过那么多的辉煌与荣耀。往事悠悠,我等后人览之,不禁感慨系之矣。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这首《山坡羊·潼关怀古》似乎可以给出一个答案。世上许多建筑大都如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修建的,都经受不住岁月的消磨,让人感慨唏嘘。修城筑墙,挖池掘壕,一切都是徒劳,岁月围不住,人类的融合也难以阻挡。山下那些村落,那里的人,应该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商族、山戎、乌桓族、契丹族,各民族的后裔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绵延不断。那是人的力量,人类存在,家园就不会荒芜。因为家园,是休养生息之地,是和平的居所。

往事如风。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爱恨情仇,分分合合,都在风中烟消云散,成为今天人们茶余饭后的故事。那些曾经鲜活的人物,那些曾经建筑在大地上的亭台楼阁、长城古道,都变成了一个个文字符号,被后人铭记,供后人凭吊,但山河不朽,人类的思想不朽。我们行走大地,可以在荡然无存的遗迹处,阅读那些生动翔实的文字,去感受这片土地曾经的辉煌与没落。

太阳有些苍凉了,山风越发猛烈,几只山鸟从头顶飞过,啾啾鸣叫,打破了山的寂静。那群羊和那个放羊人渐渐远去,消失在山的尽头。荒草依旧在风中俯俯仰仰,撩拨着人的思绪。举目四望,满眼苍凉。

 

本期点评:

铁马秋风燕长城

野水

窃以为,书写有关长城的文字不在少数,盖因它是古代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军事防御工程之首吧。公元前300多年,燕国亦忝列战国七雄,燕长城作为北阻匈奴,西防强秦,南警齐赵的人工屏障,自然有其重要的军事意义。今天看来,那些残存的遗址也是颇具历史文化特征的。

大抵是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缘故,有田野访古情怀的作者不止一次踏遍青山,为了追寻燕长城的痕迹,常常在高高的山顶行走,有时极目远眺,有时俯身察看。作者多次“拨开层层没膝的荒草,躲避着脚下累累的碎石,举步前行”。俯瞰曾经的燕国大地,他试图寻找湮没在萋萋荒草中的吉光片羽。“眼前连天的荒草,荒凉的秋色,很难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传奇故事,曾经有过那么多的辉煌与荣耀。往事悠悠,我等后人览之,不禁感慨系之矣。”

我尽量避免给任何的文字贴上标签,但还是觉得这是一篇可以归拢到,或者说靠近“历史文化”的散文。作者多次凭吊燕长城2000多年风霜雪雨之后的历史残迹,于移步换景中游目驰怀。悬壶泄水般的流畅笔尖,在北国深秋峰峦叠嶂的自然风光和残垣断碑般的历史痕迹中穿梭驰骋,激情澎湃地抒发了思古幽情。

作者没有详细钩沉与燕长城有关的重大历史事件,仅是做了浮光掠影式的简笔速写。燕国的长城,真的是否就避免了江山社稷可能遭受的兵燹之灾?我想,燕北的长城可能起到了抵阻胡人南下的风险,而燕南的城隘是否能够挡得住秦赵之师的入侵呢?历史告诉我们,在王翦率领的虎狼之师面前,燕的长城根本阻挡不了秦的金戈铁马。进一步上升,统治者需要的是有形的人工屏障,还是需要无形的世道人心与强国手段呢?

文章的题目用了“走进”而不是“走近”。那我就想,围绕燕长城,是否可以再广阔一些,深厚一些?加以文字篇幅,将与燕国、燕长城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重大人物和历史事件包罗进来,如太子丹、荆轲刺秦等;将有针对性的燕长城缘起、燕国衰落直至灭亡的史料,与社会发展的历史演进做水乳交融的“技术性糅合”;偶遇的牧羊人,可否就是当年的游牧与农耕两种文化相互碰撞、相互交融而遗存下来的生活方式呢?那不更是建造长城所要追求的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军事目的吗?这样一来,文字的丰厚、思想的高度是否会更上层楼?

我的想法,可能背离了孙先生写此文的初衷。也许,着眼当下燕长城遗址区域的自然风景,简要抒发自己的心理感受,才是他写作此文的目的——不需要那么复杂和沉重,所谓娱人,首先娱己。

(点评人: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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