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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2019年第6期|李岩:波斯奶茶

来源:《太湖》2019年第6期 | 李岩  2020年02月28日08:54

肖闲被那个噩梦惊醒的时候,手表的夜光显示屏指向凌晨三点。她怀疑是美丽给她讲了过多的波澜壮阔,以致连续几个夜里,她都在这个时刻醒来了。忍着腰疼,肖闲翻了个身。宝宝均匀的呼吸,睡梦中“咯咯”的笑声,随之,她脸上也跟着舒展开来,这小东西,又梦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把那一团柔软往自己身边搂了搂,肖闲安下心来。

早饭是用砂锅炖的营养粥,趁着宝宝还没醒,肖闲抓紧空隙时间,把核桃仁、红枣、芝麻、腰果等放入搅拌机,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这些颗粒就变成了细碎的粉末,放入炖煮的米粥里。看着那一层层灰色的米皮泛起在砂锅中,她改成小火慢熬。

卧室里的宝宝已经醒了,他在玩自己的手指,蹬着小脚。小乖乖,你醒啦?今天真乖,没有哭着找妈妈,饿了没?妈妈给你做好了粥,穿好衣服我们就去吃饭,好吗?宝宝咿咿呀呀对着她笑。偌大的房子里,充塞着他们俩的对话。

拉下宝宝的裤子,揭下两边的易拉扣,抬起屁股,提起沉沉的装满尿液的尿不湿,宝宝两条腿蹬着更欢了。好了好了,我们穿衣服啦。她拿起宝宝的小脚,放在鼻子上嗅一嗅,呀,闻闻我们的小脚臭不臭呀,肖闲装作很香的样子,佯装要咬一口,逗得宝宝“咯咯”笑。穿好袜子,裤子套在腿上,抬起屁股往上提一下,覆住肉滚滚的小肚子。扶起一只胳膊,把衣服的袖子拢成一团,大手找小手啦,她拉着宝宝的小手,袖子往肩膀处轻拽一下,穿好了一个袖子。宝宝,我们翻个身。从后面拉过衣服的另一半,又玩起了小手找大手的游戏,扣好纽扣。抱起宝宝,轻拍他的屁股、他的后背,在耳边亲吻他。

切碎肉末,加入细嫩的青菜,热油下锅,翻炒片刻,放入少许盐调味。装入一个带有黄色小鸭的盘子里。煮蛋器里水蒸气“噗噗”响,提示的红灯亮起。宝宝乖,我们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坐在学步车里的宝宝,抓着她的裤子,着急地想要抱。

吃饭的时候,宝宝嘴巴里蹦跶出一个词:爸!接着又是连续的,爸,爸,爸……

肖闲惊喜极了,人家都说小男孩的语言能力发育缓慢,才八个月的孩子,就能清晰地喊出爸爸来。真是出乎意料。

“宝宝会叫爸爸了!”肖闲在电话这头大声说着,眼角沁出泪来。

“嗯。”丈夫炜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我工作期间不要打电话给我,说了多少遍了。好了,我忙了。”肖闲收拾起脸上的表情,转身对宝宝说,“乖乖,爸爸知道我们很聪明呢。”在喂饭的间隙,她飞快地吃些食物,囫囵咽下。

周五的晚上,腰痛依然没有好转,肖闲感觉到了焦虑。她站直了腰,一种向上扯的感觉撕咬着她。疼的部位在腰的右下方,她反复在脊柱的地方上下衡量,总觉得脊柱向右偏移,外带着右边的屁股、右腿隐隐作痛。

她对着躺在床上的炜说:“我腰疼。”“哦。”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划拉手机屏幕,说:“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美丽来了。美丽的娘家和肖闲娘家是对门,由于年纪相仿,孩子也差不多大,且都是男孩。每天傍晚时分,她们经常抱着孩子在小区的广场上玩耍。两个家长经常模仿孩子的声音说话。也会拿着孩子的手触摸对方。孩子们之间的情感加深,她们之间也熟悉起来。美丽大方通达,喜欢旅游,跟她讲各地的见闻。肖闲沉默寡言,喜爱读书,两个互补的性格,竟发展成了知己。

两个孩子坐在沙发里,脚尖对着脚尖,四只手指相扣,他们互相抓着、扯着,笑声像长着翅膀的天使飘落在每个角落。肖闲自己做了蛋糕,打入全蛋放入面粉中,打发,加入动物奶油,搅打均匀,放入烤箱,接着倒扣冷却,再把草莓加糖熬煮至番茄酱的浓稠度,淡奶油加糖粉,朗姆酒,8成打发,加入草莓酱和草莓粒搅拌均匀。自己做的蛋糕不仅干净卫生,口感也是极好的。糖分不会很高,又能满足口腹之欲。加上自己熬煮的奶茶。两个人可以聊一个下午。美丽每次来的时候,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可肖闲总是小口的吃着,她怕妊娠纹再度被脂肪撑起。34岁的责任包括:保持身形、体态;坚持读书;教宝宝认识图片。

“昨天回家,发现他的换洗衣物上有香水味,尾调有广霍香与克什米尔木的味道,这代表着纵情拥吻,炙热狂爱。”做过香水品牌的美丽,对此如数家珍。

“大前天晚上他登QQ的时候,我瞥了眼密码。等他睡了,打开发现一个叫红的女子,他叫她老婆。”

美丽告诉她丈夫的事迹,口气风轻云淡,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近来,她对此事已经跳出来许多,在她的陈述里,多了不少智力方面的较量。他们本是如此佳人。两人也度过了几年美好时光。美丽的丈夫凯:结婚六年,孩子三岁,出轨三年半。这期间,美丽的崩溃、无助、绝望,肖闲都看在眼里。劝解、宽慰、开导,一一尝试。现在看到美丽的冷眼旁观,讲述她丈夫的花边新闻,她不知是喜是忧。

“我的同事看见他们一起过马路,一前一后,但是眼神出卖了他们。”

美丽的事情,弄得几乎人尽皆知。美丽收到线报,凯在亚朵酒店现身。带着亲朋好友,急匆匆赶到。在走廊上,美丽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砰砰”声,也能感受到因生气而麻木的手脚,她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在她犹疑的瞬间。那些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笔,打开手机录像功能的人们,迫不及待得拿着她的手敲门。一下,两下,三下,没人开门。美丽想象着里面混乱不堪的场面,这些电影画面早已给她补了白。美丽狠拍门板,手掌的力度不断加大,声嘶力竭得喊着丈夫的名字。身边的人都有些动容了。呼啦一下,门开了。是个圆脸可爱姑娘。您好,姑娘的招呼还挺甜的。美丽听着这嗲声,拉着姑娘就往里走,一群人挤挤挨挨,美丽就像是上海滩的许国强,有老大风范。就在美丽想把圆脸女孩往沙发上扔的时候,她看见了丈夫嫌恶的眼神和一群开会人的惊诧表情。

一起逛街、做头发、吃饭,在各种场景中转换,听美丽说着这些内容。成了她们这两年的日常。听这些话的时候,美丽会指着路边的商场或者宾馆,上次就是在这里看见他们的。美丽的发型也是越来越时尚,清纯的姑娘,现在变成了近乎妖艳的少妇。涂抹着鲜红指甲的手挑起一块薄薄的雪花牛肉,往嘴巴里送。美丽的身材在自暴自弃中圆滚起来。这对于需要严格管理身材的肖闲来说是一种牺牲。生完孩子以后,只要是空余时间,她都会跟着运动APP软件上跳。每次跟着吃完饭,心里都会有严重的罪恶感。不吃又怕美丽敏感。

美丽离开后,宝宝睡着。阳光透过飘窗洒进来,绒绒的,暖暖的,偶或一两只黄嘴小雀在跳脚,肖闲坐在窗边,叠宝宝的衣裤,小小的,棉棉的,像极了宝宝皮肤的触感,齐整地放进宝宝专属衣柜中。走到餐厅,收拾桌上的碗筷,地上的米粒。又把宝宝换下来的衣服,拿到阳台去洗,一些难以洗净的脏地方,还需要提前浸泡。

宝宝醒来,把他放入推车,出门才发现傍晚已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新雨后,微风拂过,裙摆窸窸窣窣抖动着。超市离家半个小时车程,丈夫炜在前面走着,不时停下来等着他们。宝宝咿咿呀呀想跟他说话,他抱过宝宝,亲昵地举过头顶,跨在脖颈上。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般会选择打车。炜有个坏毛病,从来不和别人拼车。他的理由很简单,为什么花一样的钱要和别人挤。

炜的工作是在县城,而肖闲和孩子生活在市区。每天开车一个半小时,很早出门,很晚才归。随着他职位的提升,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迟,有次凌晨一点才回。肖闲心疼地说,以后没事不要回来了,周末再回来吧。本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炜默认了这样的提议。

肖闲和炜的相识带着戏剧性。大学毕业后,肖闲与相恋四年的男友和平分手,可依然陷于失恋的泥沼。父母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不是嫌人家有啤酒肚,就是说人家是“土而奇”(土气且奇葩),母亲气得撂下一句,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朋友聚会,肖闲是玩得最嗨得那个,啤酒唱歌是每次的必选科目,不把精力释放完,她不肯离场。有次唱歌到一半,有个男孩加入他们的队伍,大家一一介绍完,又开始疯狂的喝酒唱歌。结束后,她要回家,男孩非要送。送就送吧,反正最后被吓跑的也不止这一个。路上,尽情唱歌、疯笑,无一不展示肖闲不羁的一面。快到家的时候突然一阵翻涌,跑到一棵树下,处理着她的翻腔倒海。在那个湿漉漉的夜晚,蝉声在叶尖上震颤,凉风袭来,酒后寒使她感到凉意。一双温存触感的大手轻抚着她后背,没事吧?扶她坐在路牙边,男孩抓着她的手,在虎口的地方轻揉。一边揉一边说,女孩子不要喝这么多酒,伤身的。这让肖闲想起小时候,自己肚子疼,母亲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肖闲再也忍不住,抓着他的衣领,靠在他胸前哭起来。男孩的衣襟被洇湿好大一片。之后炜经常拿这事笑话她,女人呐,都是水做的。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哭,让肖闲彻底放下了过去。

美丽和凯是高中同学。他们的恋爱始于一张纸。这是美丽当笑话讲给肖闲听的故事。一次,他们分班考试,在这个隔壁班级的桌肚里,美丽发现了那张用英文写的情书。肇事者写的内容,美丽至今记得。“Tell Han, please. I’ll wait for her.”晗是他们年级的校花,谁都知道她。触礁的人不少,晗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要出国。大多数人都知难而退,只有凯,像个灯塔守护者,守着那微弱的红点。每天坐公交回家,都在站台上等着晗,一直到她出现才上车,等她下车后,才转车回家。这样默默守护了三年,一句话都没有和校花说话。当他们还在为高考奋斗时,晗已经拿到美国的留学通知书。那封情书美丽一直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她很能理解一个男孩为了爱情付出的无奈。美丽说,她有时候看见他在公交站台上落寞的身影,心会疼一下。女孩的若无其事和理所应当让作为旁观者的美丽,觉得不值。美丽找到晗,晗不屑地质问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喜欢他?美丽疯狂地给他写信,那些绞尽脑汁的情诗,始于不服气。后来就慢慢成了习惯,那些深入骨髓的语句,有时美丽自己都能泪流满面。女追男,隔层纱。随着校花的离去,他们也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他们两个家境相似,美丽大方开朗,深受公婆喜欢。在家长的认可中,婚姻如期而至。最初几年,他们四个人,肖闲和炜,美丽和凯,度过了一段无忧的时光。美丽顺利怀孕,在美丽的期待中,宝宝在子宫中健康成长。那个不合适的短信息打破了这样的和谐。那晚美丽在看电视上的美食节目时,突然想吃生鱼片,凯拿出手机想点个外卖。两个人头靠头翻看着美食图片,那条“我回来了——晗”的短信让美丽的幸福戛然而止。美丽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况。从丈夫躲闪的眼神中,她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每每想到把孩子弄掉,孩子总像受到感应似的踢她。在左右为难中,孩子降生了。看到孩子的一霎,美丽的心都化了,一个那样的天使,幸好自己没做傻事。那个夜晚,窗外的流光溢彩,玻璃上自己浮肿暗沉的脸庞,探照灯下忽明忽暗,看不到月亮,星云在黑暗中涌动。美丽想,她和晗也许就是一对正反物质,相遇会湮灭。她看了眼身边的宝宝,他现在就是这个家庭的希格斯玻色子,加大她的能量,让这个家庭正常运转下去。

肖闲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换了个市区的工作。那时炜的公司正是用人之际,老板苦苦挽留。他同意了。之后炜越来越忙,身边的朋友她渐渐不认识的居多。每天早晨,她会抱着宝宝在门口送送他,他上班之前也会逗逗孩子。如果临时有事,出门较早,他会来到她和宝宝睡的房间,给他们盖下被子,亲亲宝宝,再亲亲她,而后出门。空荡荡的房间里,瞬间少了一个人的气息,肖闲一个人在家料理宝宝的一切,过了六点下班时间,她会不停地看时间,直到凯回来。家的气息又回来了。往往这个时候,肖闲想和他多说几句,哪怕是最无用的话,对她来说都是欢喜的。

美丽的婚姻遭遇了滑铁卢,双方缓过劲来重振旗鼓,却发现热情早已冷却。美丽在总结了多次的教训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凯从来没爱过她。只是在某个特殊时期需要她而已。在这种需要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爱的。在孕期被发现出轨后,凯并没有觉悟的意思。不是加班就是应酬,每天都在12:00以后回家。除了见到孩子能露出点笑容,其他的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美丽一半无奈一半嘲讽地说:“也许我该成全他们。”

没有特殊情况,周末肖闲会选一天出去吃饭。她提前订好位置,带着宝宝一同前往。婚前他们会选择浪漫一点的西餐厅,切着牛排,听着音乐,聊着一些感兴趣的话题。时间尚早,还会去看一场电影。情绪迸发之时,炜会递张面纸,放在她的手里。现在他们会选择兼顾宝宝的餐厅,她喂宝宝吃完饭。炜端起杯子要和她碰杯,宝宝跟着也要碰杯,洒得满桌的水。肖闲不得不收拾狼藉,她抱歉着让丈夫先吃。抱着宝宝去餐厅门口的晃悠一圈。丈夫吃完后,换她胡乱得吃上几口。宝宝正是语言发展的敏感期,正是多动多学,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时刻。

美丽的问题,也会触动肖闲。她和炜的一切都很顺利。生活中分工明确,他保证家里的经济,她负责照顾宝宝,对于家庭,他们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去努力经营。在别人的眼里,这是一个标准的幸福稳定的模式。但是否这样的模式就是正确的呢,是否这就是爱呢。一起和你慢慢变老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吗?高更在家庭最稳定的时候,选择离家出走,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在别人看来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生活方式,他错了吗?这些只是偶尔会在她听到美丽叙述时,闪过肖闲脑海的想法。但很快会被生活的琐事遮掩。肖闲不想做个庸人,自寻烦恼。对于她而言,家庭正常运转,比起窥探各种隐私要实际得多。她不想知道炜在外面和什么样的人接触,会说什么话,是什么样的形象。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了。

晚上哄睡完宝宝。炜在书房工作,准备下周的计划。肖闲拿起抹布来,擦试沙发。沙发的靠背和扶手都是皮质的,宝宝学习走路的时候,经常触摸这些部位。上面的油渍很难擦干净,她用一种特殊的去污喷剂先喷一遍,等它们开始慢慢消融,再用抹布来回搓揉。看着脏兮兮的事物,经过她的巧手,变得光洁明亮,她就觉得满足。宝宝经常在地板上光脚,卧室的木质地板也是每天必须清洁的,她换了块地板专用的抹布,洗了又洗,拧干,展开铺平,用手掌撑开,以最大接触面来接触地面。最里面的窗台下,会有宝宝磨牙棒粉屑,以这里为起点,慢慢向外蔓延,手掌打着圆,那些灰尘,絮状物打着结成条状聚拢在一起。天天打扫,为何还是那么多灰尘。扫到门后的角落,总会有一些颗粒状的类似沙子,躲在缝隙里,用手指头沾水黏出来,或者趴下来用嘴巴吹出来。窗户只在早上十点以后,下午三点以前开着,还有一道防尘窗拦着,这些细沙是怎么进来的。她也闹不明白这个问题。肖闲只知道越想去清除它们,它们越在她的心里,生了根。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这不,夜里又醒了。

许是昨晚干得起劲的原因,腰疼的后劲引发卧床难起。一大早,肖闲叫了几声炜的名字,没人回应。猜测上班去了。她咬牙翻身,左脚落地,左肘弯曲压着床框,右手扶着右腰,右脚缓缓滑出,现在的她只能以左腿为支撑点,右脚辅助性拖在地上,走到梳妆台上,拿起手机给自己的婆婆打个电话,请求她过来帮她带半天孩子。

“又有什么事呀……”婆婆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她也顾不得听下去。

医生看着核磁共振的黑色胶片,指着一段弯曲的白色骨头说,第三腰椎横突退变,纤维环破裂,里面的髓核突出,对周围的神经根有压迫,以及化学刺激引起疼痛,现在已经引起腿痛。他问:“你这样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肖闲想了想,说:“从怀孕的时候腰就开始酸,一直到昨天擦地突发性疼痛。”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了。”临走的时候,医生补充了一句:“不要抱孩子,不要做家务。”

附上腰板,僵直地躺在床上,宝宝被送到婆婆家。婆婆给肖闲的建议是,再生一个娃。再生一个就能把腰的毛病带好。这样的伪科学,她不相信。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不过是长期劳累所致。修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作为合格的母亲和妻子,总想着孩子和丈夫。往往把最重要的自己给忘了。就像她对着夜晚的厨房,看着暗黑的玻璃形成的镜面里的自己,会恍惚地问这个人是谁。

美丽这次来跟之前不一样。观察了半天,发现她今天是淡妆。美丽打算去四川旅游,一年一度的外出能够释放掉她很多不愉快的记忆,也给她补充能量,足以应付未来生活中的魑魅魍魉。肖闲希望美丽能够找回自己。在生活的表皮之下,还有热烈的脉搏跳动。一块已经腐烂的死皮,盯着来回擦拭,只会使更大的表皮受损。“你要爱你自己。”美丽说。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的处事原则莫不体现生活的智慧。男人的刚强用来对付世界。女人的柔弱用来生活。“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以柔克刚,方能致胜。在美丽的理解中,肖闲的软弱听话大概是婚姻稳定的极大保障。

医生让肖闲躺在一张木制的调理床上,两手向上呈舒展状。腰上捆紧皮带,固定住身体。按动按钮,向两边缓缓移动,身体被拉扯,拉扯,再拉扯。腰痛的部位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啃噬着,慢慢回位,调理床又回归到原来的长短。休息了几分钟后,这样的程序再次启动。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宝宝了,心里空空的。这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最大极限了,在尚且能活动的情况下去把宝宝接回家是她目前最迫切的需求。又是周末,见到宝宝让她心情陡然变好。广场上小朋友们在玩孙悟空捉妖精的游戏,宝宝嘴里也叫着“妖精——”。六点二十分,抱着宝宝到小区门口去迎接,六点三十八分,炜从一辆出租车后排走下,结账的时候,他回身看了眼前排。她视力不是太好,那天也没带隐形眼镜,恍惚间看见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两周后,肖闲的症状得到很大的缓解。她的家庭生活也步入正常轨道。又是午后,美丽又来了。盛夏过后的秋雨敲打着窗户,水柱一道道划过玻璃,冲刷着外面的尘埃。肖闲给美丽准备了蛋糕和奶茶,这次的奶茶底料换了一种波斯红茶,泡出来的颜色醇厚、透亮。孩子们在地板的爬行垫上玩着玩具,难得的安静。美丽给她看照片中的红房子,穿着红衣服的阿姆,那些黛色山峦,空旷原野。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被秃鹫给带走了,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美丽说,在那一瞬间,幻想都破灭了。美丽的语调平静,好像曾经给她讲那些惊涛骇浪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愣神,长发飘飘的女子在肖闲眼前一闪而过。

“本来我想每晚给他打个电话,干嘛让他快活。后来我想,算了,他不舒服,难道我就快乐了吗?”美丽说。

“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美丽在缓慢地叙述,她想美丽是在跟过去告别。肖闲真为她松了口气。肖闲下定决定似的,端起奶茶送到嘴里,柔和纯正,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