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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绘画:来自远古的“神性”表达

来源:文学报 | 曾强  2020年02月22日09:45

 

每次看贾平凹先生的绘画,眼睛不由得睁大,内心也翻出惊天骇浪:还有这样的画?画还能这样画?!

见惯了水墨画的柔润,贾平凹先生的画无疑是涩硬的;见惯了工笔画的细腻,他的画简直是粗糙的;见惯了一般画的明艳,他的画只能说是黯淡的……尤其是,当你仔细观赏它的时候,它却如“蛊”,竟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犹如能钻入你的身体钻入你的神经钻入你的脑髓一般,使你凛然,使你惊觉,并可能不由得扭头四顾一圈,直到发现四周根本没有都什么才算!

这画!这是什么画?这简直是摄人心魄的画嘛!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评论家郎绍君先生在《贾平凹书画读看散记》中如是分析贾平凹先生作品渊源:一是“他把作家的人生经验与感知,移入了绘画”;二是“博而通。贾平凹……的画作有出人意料的新颖、有意、有趣”;三是西部“长安画派”对他的影响;第四点,郎先生虽是专评贾平凹的书法,但看得出,大概他觉得贾平凹先生古拙硬朗的书法也是支撑其独特绘画的一些因素。

对于这些观点,笔者认同一些,但感觉似乎还没找到贾平凹如此绘画的“根儿”。

作为作家、收藏家的贾平凹先生审美能力绝非庸常。他在《作画记》中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我的文学写作和书画,包括我的收藏……一定要有现代的意识,有传统的气息,有民间的味道;重整体,重混沌,重沉静;(追求)憨拙里的通灵,朴素里的华丽,简单里的丰富。”

这,大概是窥破其绘画“内核”的钥匙之一吧。

贾平凹先生的绘画相当简。这个简,首先是简单,只有孤单到生涩、枯瘦的一两个绘画主体,几乎无繁杂驳芜的背景;也特别简约,如苏东坡、石涛所追求的那样,不求形似,只要神到意到即可。仅此而已。这似乎跟他文学写作动辄是鸿篇巨制的长篇小说有了极大的反差,倒跟他在忙里偷闲所写的“小”散文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小尺幅,小笔墨,多稚拙和简朴之风。

我理解的稚拙和简朴,并不是有评论家认定的童趣,而是指赤子般从未受到污染的纯心,童心。美学史家邓福星在《艺术的发生》中认为,“史前人类的敬畏心理在某种意义上,更接近天真的童心和浪漫主义的诗情”。因而也毋宁说,贾平凹先生绘画的童心更多是出于一种天然的敬畏。这与他一贯的行为准则应该是比较契合的。

因为敬畏,人都会感到自己的渺小,贾平凹先生的绘画也必然就稚拙,就简朴。但其意蕴却不小,不稚,也不简,是他所说的“混沌”状态,带着沛然淋漓之气,可以无限扩张,引发无际的联想,以至成为一个庞然的包裹体,似乎可以把观赏者紧紧逼围住……这,大约就是贾平凹先生对“小”中见大、大道至简的别样阐释吧。

稚拙的美学特征,必定对应的是真。所谓的“神性”,不是不着边际的或无聊或诳语或虚张声势,而是比事物表象更加艺术性地凸显事物内核的本真、元神。

真,是朴素的,也是自然的。神,也是朴素的,自然的。越是朴素自然的艺术,越是真的,神性的,因而越可能给人以某种深深的震撼。

贾平凹先生的作品就真。他的作品乍看上去好像是逸笔草草,率性而为,无“画功(造型精准及老练程度)”,无“章法”和“规矩”(谢赫“六法”或其它成法),感觉“奇,怪,丑”(郎绍君《贾平凹书画读看散记》),但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画不做作,不伪饰,也不傲娇,常能无意于真而真。

贾平凹绘画的真,不止体现在稚拙画法所表现的赤诚,尤其还具有近似“文人画”内涵的使人思想能够禅悟般的甚至醍醐灌顶的真。如他画着一匹虎驮着佛,名曰“陀佛”,并题款“唐僧取经之过程,其实是伏魔之经历。取经以诚,伏魔以力”。直言诚能伏虎,诚就是佛。又如他画一人穿战国衣服,姿态如稻草人,旁题“穿一件战国时期的衣裳,是什么样儿”——能是什么样呢?不伦不类呗!他画一人一狗同病相怜在一起,题款“流浪狗”,不禁叫人联想到,有时候,人和狗是一样的;有时候,人连狗都不如。如此等等。

美术评论家陈传席先生评判贾平凹先生的画:备乎理而不拘乎形,全乎神而不徇乎俗,得其趣而不计乎法,是“真画”,有着独特的美学境界。——这无疑是相当公允的。

贾平凹先生绘画的另一个特点是“古”。

这里的“古”,并不是一般所指高古画风,更不是中古、近古画风,而是指画面散发的极为古朴、冷逸、萧厉的远古气息。能“古”到什么程度呢?看他的绘画,我能想到中华大地遗存的各个年代风蚀斑驳的镇墓石雕,能想到有着强烈诡异气息的陕北民间剪纸,能想到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只萨满教的木雕面具,能想到5000年前仰韶文化的画着人形或鱼型的各种彩陶,也能想到新疆阿勒泰岩画上刻的牛与羊,甚至能想到15000年前法国拉斯科岩洞那些驯鹿、公牛和中国马……大约是,现当代画家中,我只感知杨伯安绘制的《走进巴颜喀拉》也才有此气息吧。

这些岩画、石雕、剪纸、陶器等等绝非远古人类的生活摆设,而一定是极具巫术或“神性”的暗示意义或价值。因而与其说这些画“稚拙和简朴”,不如说它们更“狞厉和神秘”。它们这是远古人类“对一种虚幻的外在力量的强烈敬畏和狂热崇仰”(邓福星《艺术的发生》)。

远古人类的狞厉是建立在人们祈愿远离掠夺、战争和残杀的基础之上的,贾平凹先生绘画盈溢出的这种气息,必定是因为在这个多灾多难、人心不古的世间,他所表现出太多的慈悲、祈福、指引、或包容……

这,大约是贾平凹先生画“古”的真正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