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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微刊|程勇:我的大姐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 程勇  2020年02月18日09:01

2018年秋天,大姐和她儿女以及外孙从贵州仁怀到昆明来玩了几天。我仔细端详,她的背已驼,头发白花花的一片,生活的艰辛在大姐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离开的时候,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哭成了泪人。我走上前摸着她的脸,以示安慰,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车子慢慢移动,随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大姐大我八岁,这是一个有细微差距的年龄。在我写的回忆文章里,提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贫穷”。可见贫穷在我的记忆里有多么的深刻。现在回想起那时的生活,还是让我感到窘迫、尴尬、不寒而栗。记忆里大姐是那么青春美丽,就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姑娘一样,花容月貌,至真至纯。但是岁月就是这样无情。日月更迭,时光穿梭,生活的磨难让大姐变成了一个和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行动开始迟缓。记忆里总觉得姐姐比我大得多,身高、做事,像母亲一样的成熟稳重,操持全家的生活。生活的过往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记得读小学一年级时,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被邻居同学拦在一段险路处,左边是十多米高的田坎,右边是垂直的悬崖。他上五年级,叫石金元,凶残成性,恶名远扬,人们总是避之惟恐不及。他身旁有两名比他低一年级的党羽,就在我的前方四五米的距离上站着。石金元指着我喊话:“小杂毛,不允许你从这条路上过去,”他往其他人瞟了一眼,又看看我,凶狠的样子,“如果要过去,就从每个人的胯下钻过去。要么接受每人两记重拳,要么就从悬崖上爬过去。“末了,他还挥着拳头对着我讥笑,其他同学也跟着一起笑,并随声附和着。我沉默不语,心跳得厉害。这明明是在欺负我嘛。我好想飞越过去,可是身为凡体,哪能飞得过去呢。我想,我纵使飞不过去,但也坚决不接受任何一项侮辱我的行为和举动,不管生死,决不屈服。这恐怕也算是我性格中最值得骄傲的一部分。

“请让我走。”我语气平静地说。

“嘿,你不过就是‘程大炮’的儿子嘛(我父亲绰号),”石金元带着嘲讽的语气,“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我们是三个,我倒要看看今天哪个是大炮?”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彼此在时间中对峙,他们不敢上前与我对抗,我也不往前半步。树林里的布谷鸟在鸣叫,像在鸣叫一曲悲歌。心情一再沉重,我注视着天空,一些云朵在聚拢,一些又迅捷散开;空气沉闷得不行,潮湿,甚至凝固,我呼吸艰难。我是想,如果打斗开始后,我是怎样战胜他们?尽管是一比三。我用余光眼瞧瞧他们,模糊的脸廓,相互在窃窃私语,像是在商议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一秒与一秒之间,像隔着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坎。

忽然从我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你们让开,谁敢欺负我弟弟,我与谁拼命。”像是大姐的声音?我转过身一看,果然是大姐像风一样飘过来了。她二话不说,径直从我身旁大步走到他们前边,左手插腰,右手指着他们:“来呀,打呀,我陪你们打。”大姐比他们年长几岁,个子也比那个姓石的高出许多。他们听大姐这一喊,满脸的不服气。石金元带着挑衅的口气说:

“有本事到宽敞的地方打一架啊?”

大姐口气像出征前的决然:“打就打,谁怕谁?”

他们往前走到一块平地上停了下来。我紧跟着大姐往前走。大姐转过头轻声对我说:“弟别怕,我今天要狠狠收拾他们一下,不然老欺负你。”我分明听到大姐声音带着颤抖。她表面看着镇定自若,但她的脸我是从小就看惯了的,我清楚它所有细微的变化,她脸上任何一丝颤动的变化都跳不过我的眼睛。我勉强点头,内心里想劝阻大姐不要与他们打斗,我是担心大姐打不赢他们,后果相当严重。我知道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毕竟一个女孩子。但我没有开口,我知道这一仗迟早会来。其实,我与他们任何人没有半点恩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只见石金元把书包放在地上,两眼瞪得圆圆的,像公牛准备战斗的模样。其他几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大姐也不甘心示弱,把书包一扔,上前与石金元打斗起来。只见石金元跳起来想抓住大姐的头发,大姐一闪,他没抓着,反而依着惯性往前蹿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上。大姐顺势直接骑在他肩头上,抓住他头发,将两手反背过来扣住,紧紧地扣住。我也上前按住。其他人见状,也不敢上前帮忙。他们害怕。

“你今后还要不要欺负我弟弟?”大姐气势汹汹地问,声音特别的大,差不多比平时高出许多倍,“你说啊?”

石金元没有答话,一再挣扎,可无论他多么用力,就是翻不过身来。脸侧在一边,嘴变成O型张着。时间有好一会儿了,我们就这样等他说话。或许是他快坚持不住了,终于开口说:

“好,我答应,”他说话时气不顺畅,喘得难受,唾液从嘴角流出来,“我今后再不欺负他了(指我)。”

“你如果说话不算话,”大姐接着说,像在对天宣誓似的,“我要找你们拼命。”说完后,大姐放开了他。

他蔫蔫地爬起来,早失去了原来凶狠的样子。他拿起放下的书包,与其他同伙快速地离开了。大姐对着他的背影一再喊声:“你们再欺负我弟弟,全家不得好死——”这话说得如此的决绝。那时大姐读初二,每天放学要比我晚一个小时,但上学路径直。从此,我的日子归于风平浪静。

事后回忆这个打斗的过程,大姐那天的表现简直堪称巾帼英雄。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与力气?或许吧,生命再如何卑贱,如何的柔弱,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也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与对手抗衡。正如心理学家荣格所讲的阿玛尼型人格,意即:女人有一半男人的隐性成分。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是因为我的叔辈与他们的父辈们结下恩怨,经老一辈的传令,才有后辈们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愿。可见,这个传道的指令有多么的可怕。而今重提旧事,不是要记仇报恨,是想将一段搁置在内心深处的往事敞开,人的心也会亮堂堂地敞开。

同年暑期的一天,大姐听说乡上要放一场《刘三姐》的电影,黄昏时,她说要带我一起去看,我高兴地答应了。吃过晚饭,我和她一起从山上往乡里走去。十里路程,放在当时一个八九孩子的脚步上是有点长。还好,身处农村,哪一天不走十里八里呢。黄昏慢慢降临,火红的夕阳把天边染红,像一块块红色的围巾将山头围住。

到达电影场时,已经人声鼎沸。是在五马镇中学操场上,在大姐当时读书的中学。一块宽大的白色银幕,挂在初中部一幢二楼的墙壁上,在微风吹动下,宛如水中的波浪。操场边上发动机嗡嗡嗡地开始鸣叫,一股股浓浓的汽油味飘进嗅觉。放影员将胶片放在支起的放影机上,只见他打开放影镜头,光线投向银屏,不一会后,电影开始。

坐在前边的大多是乡上的居民,我们老远赶来,只能在后边选个位置站着看。人太多了,大姐要我拉着她的手一起看,她怕我走失了。年龄尚小,电影里边的故事情节对于我来说,完全是懵的。只知道刘三姐唱歌挺好听,那个银屏形象至今还留在我脑海中,其他细节早已遗忘。回来的路上我问大姐:“姐,我长大后能不能找一个像刘三姐的人?”她发出甜甜的笑声——声音如蝴蝶般飞翔的感觉。“你一定能!”大姐说得多么的果断。

顺着河岸行走大概一小时后,我们开始爬山。一条弯弯曲曲的粗砺石板路,两边是高大的柏树和较深的杂草丛。一些路段特别的危险,稍不注意,会掉下悬崖。大姐手里的电筒光线暗淡,她边走边要我跟紧,我只能依着暗暗的光线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其实大姐根本不知道,我是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像是行走在云雾飘飘的仙境中,哪里还知道路途中的危险呢。

真的,我怕走夜路。因为从小听母亲讲鬼的故事多了,自然在心中装着鬼神。我那时发现,黑暗所具有的恐吓力量,在于它消除了所有事物的界线。的确也如此。走着走着,感觉到处都有细微的变化或响动,因为人的目视范围有限,根本看不清楚前后左右的物体。甚至有时还会出现一些幻象:前边仿佛有一个黑影飘浮不定;左边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响动;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叫嚣;后边有个身影在追来。无论怎么走,好像总是被笼罩在这个无边无际、而又无比恐怖的暗夜中。

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万丈深渊,拼命想抓住树枝和荆棘的藤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往下一沉。我“哇”了一声,掉进路边的一个洞穴里。整个身体前部碰在洞穴的剌蓬上,脸上被刮得生疼,直直落到了底部。此时,我才如梦般清醒了过来。我镇定下来,脚疼痛得不行,原来是落下洞穴地面的一瞬间,脚被崴着了。我哭了。大姐用电筒照射着我,一再问有事没?我哭着说:“姐,你快把我拉上来。”大姐够不着我,她心慌了。幸好这个洞穴是一个平底洞,大概三米深。她叫我不要急,她说她去找绳子。

我等着。漫无边际的问题总是缠绕着我。我摸脸上,感觉有血液往下滴落,疼痛。是被剌蓬刮着了,我用手背擦了擦,好像不管用,还是一直在流,我再用衣服擦拭。我左看,右看,伸手在眼前晃动,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大姐此时在做什么?你倒是赶紧救我上去啊!我在想。我仰头看,月亮挂在头顶上,几颗星星一闪一闪。那道深邃的天河横亘在银河系中,自由自在。而此时的我,简直像跌落在地狱,肺腔里和心胸间窒息阻塞,直感到整个天空都沉沉降落下来了,进出无门。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

大姐突然来到洞口,她将一根茅草绳子递了下来,要我拉着绳子往上爬,她在上边拉我。我先拉着绳子试了试,基本结实。然后挽在手上做一个死结,防止在攀爬过程中滑落。我试着往上爬,脚和手都特别的疼痛,感觉使不上力,第一次攀爬失败,我滑落回洞底,心也像跟着跌回深渊。

大姐在上边安慰我:“弟,你先活动身上的关节,”她仿佛有力使不出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身体肌肉僵硬了。”我按照大姐的意思开始活动身体,几分钟后,再一次拉着绳子往上爬,大姐在上一个劲拉。大概十来分钟,我从洞底爬了上来。

“姐,你从哪儿找来的绳子?”我仰着头问。“哪里有绳子嘛,”姐像在哭泣似的,“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身边不是有茅草嘛,我将茅草一根根拔起来打成结,然后一节一节结成绳子。”我们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中途,我听见大姐抽泣声音越来越大,她说:“弟,今后黑夜不带你出门了。”我沉默不语,一再摸脸上的刮痕,我并不担心这个伤口,我是怕回家后被父母看见了,要责怪大姐。“没事的姐。”我安慰她。鸡鸣在子夜后一遍遍响起,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

记忆与我同在,将一些过往完美又辛酸地浓缩起来,如同一笔浓墨重彩,涂抹在岁月已经变得灰白单调的生活画面上。每当生活出现难事或者坎坷没法逾越的时候,都是大姐出现。如果没有大姐的呵护,我真不敢想象我的童年会是什么景象。

八一年秋天,家里再无力支付大姐读书的学费,加上那年母亲摔了一跤,休养了很长时间伤口才得以恢复。她读到初三上半年就辍学了,那时她大概十七八岁。还是集体时代,要靠劳力挣得工分。由于年龄尚小,她只能挣得一半工分。即大人挣5分,她挣2.5分。她内心里不服输,凡是大人能做的事,她都不落下,比如背粪担粪。后来队里看到她勤快吃苦,将工分加到大人的水平。可每天再苦再累,她一回到家里,就不停的洗衣,做饭,缝补,家里家外,大姐总是不知疲倦的身影。

有时她会呆呆看她贴在墙壁上的奖状。她从小学校一年级开始,每一年都会获得不同类型的奖励,尤其是学习成绩老在班上排名前列。我那时体会不到她为什么要这样面对她的奖状。而今回过头来想,由于家庭的贫穷限制了她的发展,限制了她读书。

可以想象,在当时社会结构和阶层状态的巨变下,出身贫苦的孩子和家境富裕的孩子,教育环境的先天差异特别大,这就决定了她今后的人生之路是一个什么样子。这是一条通道,而这条通道在她身上越来越窄。出身低微的人,最初多是理想主义者,因为她向往改变现状。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个现状就是嫁到一个好男人。大姐的生活自从那次说媒开始改变了她的一生。

记得媒人来说亲的那天,下着小雨,天空灰蒙蒙的。姓王的大伯进家门客套一会后,直奔主题:“你们家老大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今天来是帮介绍个对象。”王姓大伯说话慢条斯理。父母一边听一边问询这家人的背景,这个小伙的本质好不好等等。王姓大伯也耐心地将情况一一介绍。就这样,大姐的约定婚姻便从这次说媒开始。通过接触与了解,大姐觉得将来要嫁的这个人与媒人介绍的情况有出入。大姐先是反对、反抗、挣扎,父母也一再做她的工作,她迫于生活的压力,勉强接受了这门婚事。

八二年秋天的某一天,是大姐出嫁的日子,那时她刚十九岁。婚前,父亲东挪西凑,给大姐做了一套家具:大方桌,小木桌,衣柜,木箱子,长木凳,小方凳,梳妆镜,几床被子,两件新衣。那天,也是男方家送来婚礼迎娶她的日子。大概十几人,其中两人是唢呐吹手,临近中午,鞭炮和唢呐声开始响起。亲朋好友也陆续赶来,场面十分热闹。

父母在招呼客人。大姐与她的同伴在另一个房间哭泣,很是凄婉。我那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哭泣?是因为这段婚姻让她难受,还是有别的委屈?后来长大后才明白,那叫哭嫁。意即要离开娘家了,感叹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的结束,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眷念弟妹好友的友好相处,同时也为人妻、为人母和人生转折的开始。也许这些成分都有吧。

酒席摆在家门口不太宽敞的平地上。上了七个菜一个汤,其中两份是肉类,其余均为蔬菜类炒菜。每一桌上还放了一瓶苞谷酒。管家(也称总管,专门负责日程安排)在堂屋前提高嗓门安排入席。接近黄昏,整个酒席基本安排完毕。

入夜后,我没有睡着,我在想,大姐嫁人后,我的日子又会是一番什么光景呢?我那时也只有十一岁。凄凉的思绪跟充满温情的回忆搅在一起,过去的时光浮现在眼前:我背草料跌倒后,脚上划出一条口子,是大姐用布料给我捆扎止血;我的作业没有完成时,是大姐在边上给我指点完成;衣服破烂了,是大姐亲手给缝补上;我的鞋子和鞋垫,是大姐在闲暇时做给我穿;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切都归于好;那场电影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大姐帮我逃离了地狱之门;她每次出门总忘不了给我带回好吃的食品;她带我进城玩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城市是什么样子。越想,就越觉得生活的重担一下就落到我肩上来了。可我才十一岁,如何担当起这个重任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又想起了这句话。

婚后,大姐生活算是平稳,虽不富足,但相比过去在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不错。几年后,大姐生下一男两女。后来的几年,我也和大姐走了差不多的路,高二上半年就辍学了。只是,我选择穿上军装去到部队。从此,我与父母、与大姐的生活天各一方。

生活往往不是想象中的可以平坦延伸,有时偏偏就会遇到一些挫折。事情还得回到前几年他老公背叛她后,她作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定:要么这个男人去死,要么回来过日子。于是她不再与人交往,默默地建造起属于自己的世界,避开每一个人的目光。

每一件事情都有起因,大姐的婚姻出现裂痕也不例外。起因是:她们的土地被政府征用,得赔三套房子,另外还补助生活费用。这对于在农村生活的他们来说,已经属于暴发户了。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富有,他们没有计划好生活。但政策又带来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实例。比如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离婚就可以多分得一套房子。大姐的男人把这个事情当作是一笔财富来运用。他先和大姐商量:离婚,分得房子后,再婚。大姐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平静的心,也被鼓得活乏了。大姐同意他男人的观点,先离,分房后再婚。

离婚后,大姐和他男人还是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可纸终包不住火。原来是她男人早有外遇,是想通过这种办法将婚离掉,然后顺利地与另一个女人生活。大姐不懂得法律,她以为这个离婚不算。可白纸黑字,这是法律。

大姐说,有时候,想到自己居然对所爱之人了解甚少,一个人真是既愤怒又绝望。想到根本无法参透到他心灵深处的所思所想,她心都碎了。她竭尽全力想要把他拉向自己,试图再了解他,也希望他了解自己,透彻、直达心底的了解。但一点一点地,她发现这些都不可能,不管她曾经对这个男人多么挚爱,也不管她和他关系多么的亲密,他对于大姐来说已经是陌路。

这让我想到普希金的一句话:“我们喜爱使人高兴的谎话,胜过喜爱许许多多的真理。”的确,有些事情以力压服,要拿出虚荣心作押注,而且可能适得其反;而有些事情只需一个徐徐的释义,事倍功半。她不再有任何拘留的想法。我的心为大姐而悲伤,却无法为她释怀。不过,生活中可惜的事情太多,也就不用再去叹息。毕竟,之前的辛酸苦闷也好,痛苦的空虚也罢,都得转换成眼前的日子。每个人的生活都穿行在一条暗河里,跋涉过来就过来了。明天,或许有一个美好的故事在慢慢等着大姐。

这两年,大姐从得不到解脱,到慢慢解脱,可谓经历大海苦涩般的波浪。她现在种地、养牲畜、游玩、摘茶、喝茶,她认真做好每一天分内的事情。不索取无关的远景。不纠缠于多余的情绪和评判。不伤害,不妄想。人生不再如迷一般的形象。日子过得倒实在,没有不好。

早些年,我一直在部队,每年也只是象征性地回家看看父母,甚至有时两三年才回一次,在家待不了几天就得离开。转业后,家安在昆明,离故乡也是千里路程。虽说交通较之过去方便快捷,但回一次家谈何容易。所以,家里的许多事情都依靠大姐二姐来完成。

记得大姐刚结婚的那几年,也是每年来家里几次。她来可不是玩,是帮父母洗被子洗衣服,帮忙干农家活。把家里清洗得干干净净,农活干得差不多了,她才回去。在她有一个家拖着的同时,还时时想到父母,这不得不说是最大的孝了。最让我感动的是,这些年,大姐一直记得我生日,她都会打个电话问长问短,祝贺一番。想来真是惭愧,大姐的生日我一次都没给她庆祝过。别说在生活上给予她关心与照顾了。这让我一直愧疚。

前几年,父母病了,需要住院需要护理。那时,我女儿在西藏参加高考,无法抽身回家照顾父母。大姐二姐义不容辞地担当起照顾父母的责任。经过她们精心的护理与照顾,父母身体恢复得较好。我特别的感谢姐姐。就在前一周,父亲腿疼,大姐带他到医院检查治疗,花了九百多元。我说给她寄回去,她说不用。她说都是共同的父母,谁有时间就谁多照顾一下无妨。多么朴实的话,每每都是这些话让我热泪盈眶。

每年一到春茶采摘时,大姐都去她自己的山上采摘许多茶叶。经过炒、揉、搓、烘、晾等程序,一份充满爱心的手工茶叶就制成了。她将分一部拿给父母,一部分给我寄来,留下一部分自己喝。剩下的卖了买点其他日常生活用品。这是有机茶,从来不使用化肥。喝着大姐的茶,一股股清香慢慢浸入心脾。即使在遥远的他乡,也能感知到这份浓浓的亲情。

每次回故乡看望大姐,不是我给她拿得多,是她将农村的土鸡蛋、土鸡、辣椒酱、干酸菜等装满一车。年过一年又一年,时间慢慢从我们的指缝间溜走了。我们都从青年到了中年。走过风雨,时间从不停歇。尽管时间在变,世事在变,亲情永远没变。其实大姐由于年轻时辛勤地劳作,也落下了一身的病。腰椎间盘突出,胃病,眼睛也没以前好了。她就像一部永不停歇的机器在运转,再耐磨的机器也会损坏。

我在想,我的头上有四个姐姐,其中两人夭折。父母曾有过许多失落。爷爷奶奶一再拿生女儿说事:“女儿终是别人的。”所以强烈希望父母要生个男孩。后来父母遂愿生下我和弟弟。如今呢,我和弟弟都在外面打拼,而照顾父母的事全部落在了俩姐姐的身上。父亲也常常打来电话说:大姐今天又给家里买了东西,二姐又帮家里种了菜。末了,父亲总是带着开心幸福的笑。其实孩子就是上天寄存在父母身边的宝物,不管是男孩抑或女孩。

我知道,大姐不可能懂得文学、以及什么叫佛家的菩提心。但我知道大姐一定是在用心去润湿春天。像天上的满月,一心一意,并对家人无私的关爱。而这个关爱就是:你在困难的时候勇敢地伸过来的那双手,无助的时候那个鼓励的眼神。她所做的一切,没有功利,没有私心,更没有隔阂。

我们都是凡胎,尽量让生命过得有质量已经很不容易;我们也都在苦海中逆风泅渡,来来回回地冲突和挣扎过,生活过才知道不可以退转;我们都在时间中慢慢老去,都在岁月的长河里走向中年,也会走向暮年。可是大姐对父母的关心、对我的呵护没有变。大姐还是我依赖的家长,是我温暖的源泉。

大姐一直带着善意质朴地深入生活,去爱。我深信上帝一定不会亏待她。祝福大姐。

作者简介

程勇:贵州仁怀人,西藏从军二十余载。有作品见于《解放军报》《诗刊》《散文选刊》《海外文摘》《中国诗歌》《云南日报》等。现居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