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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碛口

来源:天津日报 | 素素  2020年02月11日07:44

夜色里的碛口,神秘如隧。

黑暗像一把剪刀,把古镇的轮廓剪去了大半,纸糊的灯笼,更是把它缩成了瘦子,只能看见一条若明若暗的老街,几条忽短忽长的窄巷。我知道,碛口古镇没有这么小,它只是被浓黑的天幕给遮住了。然而,越是隐约,越感觉它张力无穷,越是逼仄,越看得清近明白。

古镇背山面河,山叫卧龙山,河叫黄河。沿河一条主街,居然有五里之长。旁逸斜出的十几条小巷,如开枝散叶般向两侧延伸,一侧向河,一侧向山。

走到“天顺巷”口,我突然站住了。它在向山一侧,砖石砌的拱门,门上刻着巷名,自有一种庄严。借着蒙眬的灯光,可以看出坡陡巷深,路面铺的不是石阶,而是石板,在斜铺的石板之间,每隔几尺,夹一块竖石为棱,虽步步登高,走起来却既省力气,也不至于打滑。

忍不住好奇,我一直爬到巷子尽头。迎面竟是一座高宅深院,大门紧闭,墙壁挂有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了三个字:天聚隆。门旁也立了一块牌子,用密麻的小字详细介绍这个大院。原来这是一座乾隆年间的建筑,曾几易其主,一直开的是麻油店,大门上、明柱上、窗台上,至今还粘着一层厚厚的黑疤,那是当年的搬运工用手摸的。点点滴滴的麻油,经过日积月累,凝成了固体的油化石……一条小巷,如一眼深井,沉潜着过往的忙碌和曾经的富有。

当然,古镇的精华在主街。此街当年曾以商业功能划分为三段,这里也因此被称为晋商的发祥地之一。

西市街最繁忙。这里是码头,也是大型货栈所在地,主要是粮油经销和转运,商号大,生意好,街上多是大四合院和窑上坐窑式建筑。生意比天聚隆还红火的四合堂,当数这里的头牌。

中市街最商业。日用百货,酒肆饭庄,还有票号、镖局和当铺,等等,生民之需,人间烟火,一应俱全。铺面多是硬山式建筑,朴实而低调,或许是寸土寸金,店店相接,密不透风,却风格各异。

东市街最生动。骆驼店和骡马店都在这里,车和牲口占的地方大,把街面撑得陡然变宽了,建筑也多为高圪台。我住的福顺德客栈,原来是一家骆驼店,地址就在东市街。我从客栈出门,一路向中市街、西市街走下去,不知不觉,已经把古镇走穿了。

虽是晚上,因为主街以石板铺砌,一点都不担心磕绊。可是,也许碛口被遗忘得太久,即使现在被关注了,外面来的人多了,古镇的居民仍然早早就关门闭户,日落而息。我数了一下,街上依然亮着灯的,除了客栈旅馆,还在开门纳客的,只有一间古董店,一间卖各种动物布艺的内店外摊,还有一间卖汾酒和老醋的门市。此刻仍在大街小巷走来穿去的,也只有我们几个初来乍到的一干人等。

好在有当地朋友陪着,每走一个门面,就站下来听听故事。走到“大德通”旧址前,朋友说这是当年的钱庄,也叫票号。设立于清代光绪年间,出资者是祁县巨商乔致庸。挂牌以后,的确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三江!也是,在碛口古镇鼎盛之时,这里曾有六百多家字号或店铺,街巷交织,古肆栉比,这样的一条街,怎么可能少了乔家呢?

碛口之初史,可追溯到金末元初,彼为兵荒马乱之时,此地实属军事要冲。古镇之繁华,则发端于明代,兴盛于清朝,延宕于民国之初。这里是晋商发祥地之一。水旱码头,秦晋要津,皆因晋商雄起于此。

当然,没有黄河,就没有碛口。碛的释义,《汉书》卷六注曰:濑,湍也,吴越谓之濑,中国谓之碛。激水为湍,积石为碛。《辞海》则曰:沙石上的急湍。

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泻而下遇碛口。于是就变了面孔,河道由宽而窄,于是也改了性子,水流由缓而急。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卧龙山下有一条湫水河,雨季水大流急,携泥沙巨石斜插而入,塞住了黄河水道,宽阔的河面顿然收窄,水势顿然湍急,再加上河床在此出现了高达十米的落差,便在陕晋峡谷间形成了黄河第二大碛──大同碛,此碛也号称黄河第二壶口。

正因如此,不论从上游摇下来的船,还是从对岸浮过来的筏,都只能在碛口上岸,由水运改为陆运。由此说来,都是湫水惹的祸,却是黄河成其美,有福的碛口赚了,成了水旱码头小都会,九曲黄河第一镇。

站在河东的碛口,可以望见河西的川口。碛口属于山西的临县,川口属于陕西的吴堡县。过黄河西去,近可以往陕北的神木和榆林,远可以达甘肃、宁夏。回头东来,近可以去汾阳、榆次和太原,远可以抵北京、天津。逆黄河而北上,则可以直奔包头。

朋友说,那些从黄河上游顺流而来的木船,到了碛口就被船主拆成了木板坐地起价卖了,因为逆流摇船太花时间,还是走旱路回去划算些。至于那些羊皮筏子,也是一块一块地拆解了,当成了上好的皮货,找熟悉的商家收了。究竟是商人生来就会做买卖,还是碛口让商人变得冰雪精明?

当火车轮子替代了皮筏子和骆驼,这个水旱码头难免渐趋衰落。在萧然的街巷里行走,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