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壹

穿过那片树林

穿过那片树林，属于他的，也会属于你——题记

上帝对她是不公平的。

皮肤不仅是黑而且还有些粗糙，没有乌亮的大眼，没有高削的鼻梁，只有一张过于宽厚的嘴唇，就连头发也毫无光泽，又黄又硬；身材是那么瘦小，既不丰满，也无苗条可言。

总之，她没有一点儿能打动人的地方。

一

既已不成其为路。在琳琅满目的“大篷车”之间，填满了男男女女的身躯和嘈杂声。每个人都非常自觉地挪动着碎步，仿佛像参观展览似的向前走着。

苏铁也像一粒小砂子似的顺着人流缓缓移动。她大概是这中间唯一没悠闲神态的人。但想快一点儿又不可能，太挤了。每个星期天到这儿来的人恐怕不会少于五位数。她有些后悔了，干嘛到这儿来？买衣服？为什么，不到百货公司去？是隔壁的王老师告诉她，这儿的衣服样式最多。可为什么要去问王老师？

（这都是因为要见他，他要来了。不管以前的一切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他毕竟是个潇洒的男子，他要见的毕竟是我，是苏铁。）

昨天下午，苏铁收到了他的电报，他要来了。于是苏铁的一切便开始脱离了正常的轨道，她先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翻出了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反复试穿着，甚至连妈妈寄来让她送给一个同事的新衣服，也被她试了一下。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可却一件也没选中，最后还是穿上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件五十年代式样的短呢子大衣，这件大衣从上大学起她就一直喜欢穿。藏青色，肩膀垫得很高，给她瘦小的身材增加了一些神气。然后她跑到王老师那儿坐了半个多小时。也许王老师看出她的心思了。她干嘛那么热情地告诉苏铁应该到这儿来买衣服？还说她太不爱打扮，还说她应该烫头。“不，不，”苏铁连连摇头，好像别人要她去抢劫。“我怎么能烫头？不，不，太不可能了。”她的确无法想象自己也像别的姑娘那样踩着高跟鞋，顶着满头波浪。回到房间后她立即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妈妈是她的唯一可以倾诉苦恼的人。

“妈妈，别替我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件事。他说过，心灵比什么都重要……”

可乘车到市区后，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她一下觉得自己是那么寒碜，那么黯淡。星期天的大街简直是个流动的服装展览。骑车的也好，走路的也好，都穿得那么时髦、考究，就是站在酱油铺里的姑娘，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她平时很少上街，就是上一趟街也常常是以书店作为目标，直去直回。不准把心思用在穿着上是她的老规矩。

（可今天他要来。他要来见我。）

看那个骑自行车的姑娘，穿了件银灰色的呢子大衣，还系了条白纱巾，多素雅呵。对面走过来的那个挽着小伙子胳膊的姑娘。黑亮的头发长得就像瀑布，配了件乳白色的太空服，里头是西洋红的高领毛衣，真漂亮……苏铁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藏青色的老样式的呢子上衣，铁灰色的老样式的凡立丁裤子，和一双黑平绒布鞋。这一身给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穿也是合适的。可她才二十七岁。平时穿什么都不在乎，可今天，她真希望自己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她从没那么渴望过美。忽然，她把昨天下午闪出的念头变成了一个决定：去买一件衣服。她口袋里有五十块钱，本来打算买世界名曲磁带的。就这样，她按王老师提供的线路，涌入了从未光顾过的“大篷车”队。

眼花缭乱的服装世界。热气腾腾的人群。苏铁有些晕眩了，衣服却一件也没看中，不是颜色太鲜，就是式样太洋。

在这以前，她从未给自己买过衣服，连内衣内裤都是由妈妈统一代买的。她一向不注意穿着，妈妈买什么她就穿什么。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谁也没有她在穿着上那么慎重，那么仔细。因为她要做到不引人注目。因为她要防止出现任何一点服饰与相貌的不和谐。不，干脆说吧，是因为她丑。是的，她丑。

……

裘山山简介

1958年5月出生，祖籍浙江省，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中国作协军事委员会委员。1976年入伍，1978年发表小说、散文。1983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西南军事文学》主编。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春草开花》等，小说集《白罂粟》《一路有树》等，散文集《女人心情》《遥远的天堂》等，长篇传记文学《隆莲法师传》等。

作品曾获第八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四川省第二、三、四届文学奖、全国优秀散文杂文奖、《小说月报》第八、九、十、十一届百花奖，夏衍电影文学剧本奖等若干奖项。部分作品被翻译为英文、日文和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