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十，是我来到上海的第13天。今天，也是武汉封城的第12天，是这个特殊春节假期后第一个工作日。根据相关规定，儿子跟大多数上班族一样，开启了在家办公的模式。我也试着梳理心绪，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到工作状态。

首先是“情绪过渡”。我在快手上找到一个有意思的模版，“邋遢-贪睡-讲究卫生-注意形象-走出舒适圈-年轻人加油”，模版的几句解说词很符合宅了多日的情境。于是在这个基础上，我又加上了四个字“加油中国”！并没有想成为网红，只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的生活做个记录，曾经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我曾经有过怎样的转变。尽管与当前的疫情相比，这样的记录有些“小我”，却又不得不赞同某种说法：作为普通人，能够处理好自己分内的事，不给前线的“逆行者”添乱，又何尝不是一种贡献呢？

多云的天气，阳光在云层里躲躲闪闪，风不大但有些凉，因此不敢更久地打开窗子，没敢像往日那样过久地扶着窗台眺望。不过坐在五楼的大床上，依然能透过狭窄的玻璃，感知到街道对面的那棵香樟树正固执地注视着我。这13天里，在我目之能及的范围内，这是最高大的一棵树，足足有六层楼那么高。这棵树枝繁叶茂，精神抖擞，每次与之凝视，我都会忘记此刻还是冬天，而错以为是家乡长春的秋天。更有趣的是，只要我稍加留意，就能轻松地捕捉到飞鸟的踪迹，一只褐色的麻雀，亦或一只灰色的鸽子。有时候，还会有几只鸟同时从树里飞出来，叽喳着很雀跃的样子，而当我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想抢拍之际，又寻不到它们的影子了，只有树叶在风中轻轻晃动。

这时，接到书馆读者打来的电话，她年前借阅的图书已经到期，想办理还书手续。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咨询电话了，再次耐心地给对方讲了相关规定，由于疫情当前，榆树市的文化场所都暂时关闭，燕窝书馆一定会严格遵照规定，等接到允许开馆的通知后，统一给大家办理......彼此互道珍重，相约能见面的时候再相见。

结束通话后，微信的图标提示有人叫我，赶紧点开，看到王爽老师的留言：“子燕，把这个征文启事发一下，可以吗？”打开文件，主办方是长春群众艺术馆，协办方除了《长春日报》社、长春作家协会等单位，还有我的子燕窝窝微信平台。刚刚的小失落立刻一扫而光，跟窗外那棵香樟树一样有了精神，因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身为东北的一个文学爱好者，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记得1月27日，在传达省作协征集通知时，有的人很是困惑：抗疫需要的是专家、逆行者、药物和口罩，文艺作品有什么用呢？因此在这次的平台编辑上，我要搭配抗疫歌曲《坚信爱会赢》，希望听到的人都能心领神会：疫情当前，优秀的文艺作品是一种精神力量，至少是对此时此境的记录，是对生命的敬畏和思考，是对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的一种感恩。

是的，疫情当前，除了无比的担忧和焦虑，除了勤洗手和戴口罩，普通人还能做什么呢？或许读读书、写写字，算是一种不错的调解方式吧。回想这13天，很多群里每天都有很多文友，或在作诗，或在交流，或发图片，而我只是默默地守望着，吟不出一句诗，讲不出一句话，无法安静地读一本书，甚至无法静心地观看一部影视剧。先生故意调侃我，按理说坐轮椅已经整整28年，我早就习惯了“寸步难行”的日子，缘何此刻会心猿意马，对窗外充满强烈的向往？我实在笑不出来，因为这不是微信群的问题，不是某本书或某部剧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心境所致。多年来的足不出户，是单纯身体障碍导致的局限，只要我愿意敞开心扉拥抱阳光，完全可以在他人的助力下适时外出，不用戴口罩不用担惊受怕，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美好，享受与人面对面的真实。如今，身体则是被动“宅”在家里，精神被禁锢在小窗之内，原计划此行好好看看上海滩，顺便游览一下华东五市的美景——然而，一切因“宅”而落空，电视剧中“浪奔浪流”的大上海，竟然被“宅”成了我眼中的一扇小窗、一棵香樟树、几只鸟儿。儿子安慰说，疫情过后再找机会陪我去玩。可是，我依然无法轻松，一颗心被疫情信息塞得沉甸甸的，面对那些冰冷的数字，脑海中出现的是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是武汉作家方方在微博里记下的忧思：在这场灾难中，不知道会有多少离开，最后变成诀别......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平台的推送，再次打开微信时，群里的一段话触动了我：“大疫当前，有一种彻骨的揪心，更多的是泪目的感动。谢谢老师们的牵挂，你们也要做好防护，确保安全。祝福大家百毒不侵，全家平安！”说这段话的人是湖北的龚原老师，她原计划今年外出过春节，得知疫情后停下了脚步。家里没有准备半点年货，年前赶紧采购了一些生活急需品，武汉封城后，至今宅在家里十多天了。她在群里说，特别想念大家，在这个特殊时期更是泪湿眼眶......

而同是湖北人的李御老师，则为大家带来了“精神食粮”——发表在今天《人民日报》大地副刊的作品《平凡的快乐》，这是“新春，感受温暖”系列文章，讲了一个小区门卫老潘的故事。老潘已经在武汉过了十个春节，是武汉这座城的外来人，也是武汉这座城的守护者。在李老师的笔下，老潘承担着别样的责任，承担着“防火防盗防事故这些分内的事”。李老师在群里说，正是这些朴素的守护者，让武汉特殊的春节有了温度和舒坦。

看着两位远方师友的头像，除了用苍白的文字送上祝福，实在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而龚原老师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情，体贴地发过来这样一段文字：“大家不用惦记，生活供给应该没问题。我们特别担心的，是冲锋在抗疫一线的逆行者。”瞬间，我的眼眶也湿润了......遂想起2016年秋天，一起参加中国作协雾灵山采风时，他们给予我很多关心和帮助，让我感到温暖；而今天这样简短的交流，则令我肃然起敬。人在疫区，并没有被个人的安危吓倒，而是心系大局，心系逆行者和守护者，这才是真正的作家情怀、风骨和担当。其实对于我来说，武汉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以前只是在文学作品中知道它，近期在钟南山哽咽的话语中走近了它：“武汉原本就是一个英雄的城市。有全国，有大家的支持，武汉肯定能过关！”谁能想到，这种“走近”竟是如此残酷！我宁愿对它的认知，只停留在那些优秀的作品中，停留在2020年这个庚子年春节之前......

疫情当前，大部分人变成了宅男宅女，也终于渐渐领悟到：“宅”的最高乐趣，其实是拥有充分的自由，可以随时选择何时出去；而“宅”的最高境界，其实是身心健康，国泰民安，可以随时拥有飞翔和温暖的感觉。

含泪放下手机，假装透过窗子看风景，以此掩饰那份沉重，却发现那棵高大的香樟树正在看我。它如此雄伟美观，四季常绿，能够吸烟滞尘、涵养水源、固土防沙，为上海乃至南方净化了空气，美化了环境，那么它能否再强大再神奇一些，用它的椭圆形叶片吸走疫情的阴霾，用它独有的樟脑香气驱除冠状病毒？它能否召唤其它树木，借得天地立正气，护佑前线的逆行者，护佑这冬春交替的人间？

“快看，鸽子！”先生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拍照声。

我这才缓过神来，窗前的晾衣架上不知何时栖落了两只灰色的鸽子，一只略胖尾巴短，一只微瘦尾巴长，都围着黑白相间的“围脖”。我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眼中的神采，然而我又很笨拙，分不清它们可否是信鸽。听说鸽子的眼睛很神奇，能在人眼不及的地方发现飞翔的鹰，离开故居很久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因此为人造监控器提供了原理。那么此刻，它们是否发现了窗内的我？是否知道我正在遥望它们栖息的香樟树？是否知道我身在上海，心系家乡，牵挂武汉？是否听见我在说：“寒极必暖，否极泰来。”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鸽子仿佛冲我点了点头，像是在聆听我的心语。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与它们已经相识甚久，即使我无法飞到香樟树上，它们也能做最忠实的信使，替我传递最虔诚的祈愿。

2020年2月3日 于上海

李子燕简介

本名李凤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残疾人作家协会主席，榆树市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院第二届网络作家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