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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创意写作十年:正在上学的她们,未来还会写作吗

来源:澎湃新闻 | 罗昕  2020年01月28日08:24

【编者按】2020年,21世纪20年代的开端。回望2010—2019年,这21世纪的“10年代”,十年间中国社会各个领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经济和科技(比如房价和手机),而在文化领域,我们在悄无声息中走进了一个另一个“世代”,你的阅读内容、观剧方式,甚至你使用的语言。“十年”很短,而我们的文化生活已改变。

女团与写作,游戏与文学,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因为“创意写作”,它们出现了交汇。

中国高校创意写作学科正式开展才满十年,澎湃新闻记者陆续采访了数名来自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写作专业的学子,其中有几位正念硕士。

她们都是“95后”,有前女团成员,有游戏爱好者,有青涩的文学新人,也有已获不少奖项的作家。在中国高校,无数年轻人正在了解“创意写作”这门手艺。

“我想在影视领域开拓更多的可能性”

不少人对女团的印象就是“闹腾”,它似乎与安安静静的写作毫无联系。但复旦大学创意写作2019级硕士李淑宁,就曾是女团组合ATF的成员之一,发表过自己填词的歌《前前前世》。

“其实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不太容易被别人理解的反差。就我个人而言,音乐、舞蹈、表演和文学写作都是我非常真实的爱好。它们就像一个个通道,我在经由它们去触碰世界的过程中,也能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

李淑宁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而且,复旦许多同学成绩优异的另一面是令人惊异的艺术才能,他们并非把爱好当作业余的消遣,因此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已经出道的小偶像还要扎实。”

自去年9月入学以来,李淑宁既接触到了王安忆、叶兆言等纯文学大家,也与同学们谈论科幻文学、网络文学,甚至还有古代经典作品的同人小说。因为本科是法学专业的,又一直喜欢看悬疑作品,她总想着自己也创作一部悬疑题材的小说。

“目前还只是研一,上过的课不太多,不过每一门课都有它的闪光点。比如上学期的散文写作实践课,我们经常针对一个主题讨论得停不下来。”李淑宁回忆,有一次大家讨论到了“初恋”,热火朝天,非常有趣,“有人将第一次暗生情愫认定为初恋,也有人认为第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才是初恋,还有人会认为初恋是一种内心层面的情怀。这些性情各异、角度各异的言语都很有意思。”

以往李淑宁是一个更喜欢表达的人,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做一个会倾听的人非常重要。她喜欢将大家“五颜六色”的言论收集起来,再回头放进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思考中。

在现在的创作与研究里,她也会带入从前的女团经历。“比如女团成员的关系,好像就是一个复杂而难以界定的事。大家是室友,是同龄朋友,也是存在竞争关系的对手,可又是共同对抗外部竞争的战友。再比如,女团中的大家时常面临的矛盾处境是‘人设’与真实自我之间的差异。偶像组合是粉丝经济下的运营模式,必须要考虑粉丝的偏好、倾向。所以很多时候偶像的‘设定’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经营,但也不是有意的欺骗。这些现象都挺值得去深入挖掘的。”

李淑宁笑言,女团经历也好,学习经历也好,都可以作为创作中的素材,“但更多的是培养了我认识世界的方式。”

“写作是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旅程。和老师、同学们的交流能够引导我进一步思考,但想要写出好的作品,还是要自己长久、耐心地去试错和挑战。”她坦言道,因为自己有过演艺经历,所以一直对剧本创作很感兴趣。未来她更想要去尝试影视化创作,在影视领域开拓出更多的可能性。

“我想努力成为作家,哪怕很难实现”

“我和赵一斐在车厢里握着手,以至于不被冲散,我抬起头凝视窗玻璃那一粒黑点,在飞速行驶带来的震颤中,它如同太阳黑子般披覆光晕,在它的左侧和右侧,我和赵一斐的镜像在人群中界限朦胧,我看不清自己这一个月是否已经消瘦。但我的肩膀与他人的轻轻相撞,高矮胖瘦的轮廓将我包围。我的另一只手松开一切,在到站前,我们像两株芒草一样,在世界轻轻飘荡。”

这是非虚构作品《犹在镜中》的一段,作者是华东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专业2019级硕士成昊勍。尽管本科读的是工科,成昊勍很早就听过以李洱、格非等为代表的“华东师大作家群”。她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考研时恰好得知华师大要开创意写作专业,就毅然觉得地报考了。

“我并非将这个专业当作一个单纯的 ‘基地’,而更偏向于认为它是一块滋养文学心灵的土壤。比起技巧,华师大提供的更多是一种鼓励创作、珍惜学生的氛围。”

来这之前,成昊勍想象中的硕士课程或许会参考美国MFA的训练方式,例如找到故事雏形的练习、现场限时创作、经典故事模型拆解、极简小说公式等。一个学期后,她发现华师大的写作类课程更为自由,或者说更以一种“引导者”的身份将很多同学从原本的写作爱好者带入专业写作的大门。

她最喜欢的一门课是“虚构文类研读和写作”。“这门课我们采用的是拼盘式教学,一个老师上二到三次课。每个老师的文学观都不一样,新的知识和观点会冲击我们原有的文学观,我们就不得不有一个对自己的反思,这一点对写作是很有帮助的。”

“不过,从业余到摸到专业的门槛,其中压力是超乎预期的。我本来更依靠直觉写作,但现在认识到小说创作是很精致的。不同情节、不同思想结合在一起时,作者需要斟酌选取什么样的处理方式,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要在处理方式的无限组合中寻找出只属于自己的、更为创新的一种,是一个更难的问题。”

成昊勍坦言,写作于她已不仅仅是出于一种自证或是感情宣泄,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文字庄重感和神圣感,会使她没有以前敢于轻易下笔。

“我曾在一些公号和综合刊物上发过作品。作为作者,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发表,但就像果子成熟需要一个过程,如果不能发表说明自己尚且青涩。”她想起青年作家石一枫在第一期“名家创作谈”课程中说过,若总想着为发表而写作,写出来的不太会是好作品,“我比较同意他这个观点。”

未来成昊勍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职业作家。“不过,理想一般很难实现,所以选择一份和文字有关同时又能积累素材的工作,能为小说写作服务也好。”

“我只喜欢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与成昊勍同班的周若琪本科就在华东师大中文系。她一直喜欢写作,结果进了中文系才发现课程偏向理论,与写作关系不大。本科毕业那年,周若琪正赶上中文系开设创意写作专业。

不过与成昊勍不同,她没想过要当作家。

“因为写作只是兴趣。我想写自己喜欢的故事,但不想把自己的兴趣当做职业,我觉得这样会把乐趣消磨掉。”周若琪坦言,“而且我没有能靠写作让自己吃饱的自信。作家毕竟是职业,没有作品和市场很快就会被抛弃。有些人也许不会写,但很会营销。我不行,我只喜欢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只为了自己而写的人成不了作家。”

来创意写作一学期了,周若琪最喜欢的课也是“虚构文类研读和写作”。“最大的收获在于拓展了视野。”她说,“一个人的兴趣和能力都是有偏向性的。比如说我喜欢西方的现代文学,对中国古代和现当代就兴趣不大,如果这时候能有这方面的专家老师来讲,就比自己看更有趣。我们专业课的方向确实很丰富,每周还会请专业的作家开讲,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但写作经验是非常个人化的,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琢磨。我的观点是写作是不可能教出来的,我知道其他写作专业培养出了严歌苓、文珍这样的人,但我认为那是她们的才能通过写作专业凸显出来了。”周若琪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写作专业的功能就像伯乐,要做的是去发现好马,而不是把一匹病马给养好。”

平日里周若琪喜欢打游戏,尤其是那种剧情好、操作性强的大作,还有一些小型解谜游戏。她最近很喜欢日本的3A大作《死亡搁浅》,“世界观和设计非常有想法,虽然争论很多,评论两极分化,但我觉得有争议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佳作。”

她也喜欢摄影,经常把照片发在空间里。“我只用手机,但拍到后来大家都以为我有单反。我不会画画,所以会用摄影来实现一些在写作时产生的想法,而摄影画面也能反哺文字。以前常有人说我的文字画面感很足,其实秘诀就是这个。”

谈及未来,周若琪说自己想做游戏文案。“有一次我们专业请到了一位专业游戏文案开讲,我听了之后觉得这份工作的内容不会影响到我的兴趣。也就是我既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文字组织能力糊口,也能保住自己的爱好。”

“我想让中国故事真正’走出去’”

与前几位不同,在读写作硕士之前,“95后”女孩汤介生已是拿奖颇丰的新生代作家了:她从16岁起在《萌芽》等杂志上发表小说,高中时期获得过两次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本科期间已出版了科幻小说集《控梦东京》。《控梦东京》入围央视一套2017年年度“中国好书”,她还因此获得首届燧石文学奖最佳“90后”女作家奖。

2018年,汤介生以北京师范大学人文科学试验班专业第二的成绩,保送北师大文学创作方向硕士。“写作是我无论在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都肯定会继续下去的事。因此我选择学校和专业方向时,主要想的是它对我长久的学术规划是否有裨益,能否支撑起我继续写作、研究写作、传播写作的人生计划。”

当时她也拿到了国内另一名校的创意写作方向保研资格,但该校的写作专业是艺术硕士学位,属于艺术学院而非文学院。“我有做学术的梦想,而且想继续呆在文学院,所以还是选择北师大了。”

在汤介生的想象中,“写作专业”应该是文学类与应用类并重。“北师大以纯文学教育为主,更注重文学性和理论化,特别是著名作家们的言传身教。”苏童、李洱、毕飞宇、欧阳江河、西川、叶兆言等作家都曾为她们班上的同学授课。

这门课是北师大特有的“作家讲座课”,每周邀请著名作家作者和编辑,到小教室中为学生们当面讲课。

汤介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那是她最有收获的一堂课。“在硕士一年半时间内,我仿佛已经亲身见识了半本中国当代文学史,栩栩如生地在我面前翻动。那种感染力、思考力和文学生命之间的共鸣共颤,带来的感受远远超越一般的写作技巧教学。”

不过她对写作专业本身依然有更多的期待。“我本身是一个悬疑、科幻作家,所以也很期待对爱伦·坡、杰克·伦敦、柯南·道尔、欧·亨利、希区柯克、史蒂芬·金等通俗文学大师的学习。但是北师大或者说国内写作专业,目前都比较缺乏对类型小说写作的内部研究。”

她以悬疑小说为例,认为目前国内悬疑作品整体质量不高,对悬疑小说缺少理论化的学院研究,无论是普通读者还是专业学者都对悬疑故事缺乏“好”的标准。“现在科幻文学越来越受重视了,但是国内对于奇幻、悬疑推理等其他类型文学的研究还远远赶不上欧美和日本。”

“这也是我觉得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在国内写作专业发展中贡献自己力量的方向。”汤介生透露,自己的职业规划是为写作学在国内的发展做出理论和实践贡献,“不仅是在研究上前进,更是推动创造出一流的类型文学。用中国人的文字,创造出《哈利·波特》《指环王》《冰与火之歌》《达芬奇密码》等等被全世界人最喜爱的故事,使中国故事真正‘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