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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究竟是什么味道?

来源:解放日报 | 姚梦  2020年01月22日06:34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年味。年还有味道?问父亲,他也不知道。他只记得他小的时候,到了过年可以放开来吃。父亲说,满桌子的瓜子、花生、葵花子,吃到后来连饭都不想吃了,这就是年饱。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谁提到年味,我就想到父亲打了个嗝。嗝!瓜子、花生、葵花子混合着胃酸的味道。

父亲生于1956年,稍微懂点事就遇上“困难时期”,过年能有大把干货炒货,几乎可算是他的造化。但就这些东西这点规模,终究还不是过年。我生平过的最有“规模”的年,当数1988年那回。

那年临近春节,外祖父突然电话几个女婿,赶紧回来帮忙!赶回来一看,外祖父站在阳台上直搓手。狭小的阳台支起一根竹竿,竹竿上吊了五六块猪后座肉,地上还整齐地摆放着另一排。外祖父在农业部门工作,当年跑遍全市推广生猪养殖。他尴尬地笑了笑,猪农今年收成好。

怎么办呢?那时没冰箱,想要保存好,只能腌。于是翁婿齐动手,捞起袖子端起盆,花椒粗盐腌猪腿。几个女婿都是文化人,没干两下就开始讨论,究竟该如何分这些猪肉。嫩一点的炒肉丝、大块的红烧肉、骨头聚起来熬汤,大蒜炒咸肉、拆骨肉炖粉丝、咸骨头白菜煲,大家搜肠刮肚地想,还吃过哪些菜,能把眼前的丰收融进去。说到后来,活儿也不干了,人手一支烟,蹲在地上围着猪后座肉遐想。外祖母从厨房跳出来,高喊一声,留点肉炸肉圆!

盐城人喜爱的肉圆,是糯米饭肉圆,调好味的肉馅与泡好的糯米充分搅拌,下油锅炸透。这道菜的关键,就是糯米比例要多。“困难时期”留下的经验,往往与如何吃饱有关。再能吃的人,三四个糯米饭肉圆,搭上一碗米饭,基本上就饱了。

但那天不一样。外祖母坐在蜂窝炉边,小铁锅一直炸得冒黑烟。炸好的肉圆现炸现吃,谁路过都捞一个塞嘴里。什么节省持家,什么蔬菜搭配,什么初级阶段,统统抛到爪哇国去了。到了饭点,谁都没兴趣也没容量再去动筷子。为了快速消除存量,当天的肉圆肉多米少,再经油锅一炸,大家五脏六腑都油汪汪的。父亲更是创纪录地吃了14个。那年直到春节结束,只要闻到油烟味,大伙儿都嗝得厉害。那一年,年的味道,就是油滋滋的。

油滋滋的年,终究不是常态。进入上世纪90年代,大家都有冰箱了,这点分量的肉还是可以冷冻保存的。但有冰箱了,过年反而不兴猪肉了。兴什么呢?购物卡。最早的购物卡,其实就是一张纸。1996年春节,母亲单位发了一个信封,里面一张红纸,郑重其事地写着“祝各位同志新春快乐”,在这段话之后,附了简短的几句,大概是凭此贺信可到某某超市领取价值200元的新春礼品。

超市很偏,几乎到郊区了。我和母亲骑着自行车,一路顶着寒风前进。出示了红纸之后,营业员也极为客气。母亲很高兴,对我说:“喜欢什么就自己拿吧。”我拎着一个大提篮,左看右拿。许多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小吃,一次拿个够。最终一结账,居然还有30块没花掉。拿什么呢?就拿烟花吧!

那年的烟花,一直放到中秋。此后只要想到1996年,记忆里就充满了烟火味。

人们对于年味的记忆,大致都是缺什么想什么,想了一年的东西,突然意外地在春节出现了,自然欢喜得记到骨髓里。随着生活条件的变好,这种意外越来越少,对过年的期待也就越来越淡。于是,过年唯一的意义,就是一家人坐下,吃一顿形式大于内容的饭。

2017年大年三十,全家照例到祖父那儿吃年夜饭。父亲这一辈开始喝酒,三杯酒下肚,嗓门提上来,杀天杀地杀神仙。不知道的人,乍一听,以为这家人要动刀子了。

我儿子受不了祖辈这种热闹,听了两三句就把耳朵捂起来,再后来干脆离桌下地,四处晃荡去了。没过一会儿,他拎着一只大玻璃瓶子跳出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喊声未绝,手一滑,玻璃瓶子打翻在地,黄绿色黏稠状的物体四下飞溅。瓶子里是什么呢?是祖父平时积攒的花肥,也就是把鸭肠鸡肠鱼肠之类的东西,满满地压一瓶,密封起来等发酵的。

我相信,这个年的味道,我儿子一定终生难忘。 

江苏省作协会员、盐城媒体人 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