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哼唱的向阳坡

来源:中国艺术报 | 黄明山   2020年01月22日11:47

我喜欢哼唱。

也不知这种习惯的养成,究竟始于何时。或许在童年,或许在少年。但我的确说不出更具体的时间了。童年和少年的过渡是模糊的,懵懂的,不知不觉的。如果硬要那么使劲地去想,可能与我家乡做屋夯地基时众人唱和的《打硪歌》时常在夜空中响起继而回荡有一定关系。“打起来哟吙吔,闹起来哟吙吔,哟吙呀吙呀吙咿哟吙吔……”很早很早,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那种高飘辽远的天籁之音,直教倾听者闲来无事或者寂寞无聊时去模仿与回味。余音缭绕的过程,是从耳畔到心头的安歇以至停留,这样,就有了不由自主的哼唱。不过,这些无以考证的鸡毛蒜皮,轮不着引经据典地去说它。

只是,哼唱总是那样地被人忽略,却又总是那样地让人挥之不去。

仿佛是一种隐私,哼唱使我学会了恭谦与专注,同时也学会了另外一种途径的表达。我揣摩着,哼唱是对某一首歌曲或者乐曲省略语言后的声音模拟,更像是对某一场景、某一往事的临摹。哼唱的要义是哼,即通过鼻腔发出声音,来完成自我与自我的心灵对话或者相互审视。

作为一种受限的歌唱,哼唱者凭借哼唱进入思想的隧道。一边哼唱,一边想象,这是有别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一心二用。

我就是一个一心二用的哼唱者。那些光亮、高亢、婉转、深幽、沉静、凄美、感伤等等一切动听的旋律,都会像魔法一样地吸引我,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用哼唱来倾听和抚摸行进以及生活中的事物。阿炳的《二泉映月》 ,刘天华的《光明行》 ,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 ,吴祖强、杜鸣心等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等等,当然还有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江苏民歌《好一朵茉莉花》 、四川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 、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 、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 ……如此灿若繁星的音乐精灵,明亮了我或青葱或墨绿或鹅黄或绛紫的哼唱时光。

在哼唱中,我不知不觉记住了一些作曲家的名字。其实,我没有刻意地去记取什么,只不过是这些名字和那些天赐般的旋律融为了一体,我没有办法把它们掰开,哪怕一辈子。

一点不假,我真的很幸运,哼唱让我成为天空下足不出户却又能随心所欲的游历者。平原、河川、丘陵、高山、大海、草原、盆地、沙漠,还有热带雨林,还有异域风情。大千世界,经纬纵横,没有我不能到达的地方,没有我不能造访的人烟。

是的,我更习惯于行进中的哼唱。在自行车上、在汽车上、在动车上、在轮船上、在飞机上……我见缝插针地哼唱或者有选择性地哼唱。在病榻上哼唱,有时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哼唱是我闭嘴的方式之一,我试着将其当作“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践诺,从而保持“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惯性。

我的哼唱因收敛而放纵。到了旷野,我的哼唱会直接升华为大声歌唱,“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真真切切地找到了来自身体的力量。

哼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哼唱中咀嚼生活。要说我哼唱得最多的,当数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主旋律。“咪嗦啦哆瑞啦哆嗦……”由模唱变为哼唱,再由哼唱变为对多种乐器的模仿,我几乎变成了一台音乐的合成器,幻化梦境中的黄钟大吕。我在摸索中学着记曲谱。我几乎记下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全部的谱子。我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却总是乐此不疲。

突然想起好多年好多年前的一幕:早晨八九点钟的时辰,不知是哪棵树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梁山伯与祝英台》 ,笛引、蝶飞、钢琴导入,小提琴流出魔幻之音,爱情主调凄婉而柔和……风雪中,一对恋人在相对静止的河流旁边徐徐走动,女子一袭红纱巾,飘啊飘,犹如蝴蝶的翅膀频频扇动、翩翩起舞……那种美和美好,在音乐的烘托下组合得如诗如梦、天衣无缝。我凝望着这被乐曲渲染的绝景,陷入了陶醉的海洋。曲终了,意犹未尽,我迫不及待地开始哼唱那段旋律,反反复复,直到走完那条长长的河岸。

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年,盛中国和他的“黄金搭档”濑田裕子来到我的家乡演出,我有幸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好个近距离啊,听了他们演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让我一度沉醉不已……

这些年,我渐渐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喜欢哼唱一些由我作词、他人作曲的歌曲了,比如与王原平合作的《菜花黄》、与方石合作的《中国红》 、与曹贤邦合作的《老家》 ……我正在学着拒绝自作多情和多愁善感,将哼唱进行到底。

我终于明白,哼唱与快乐和忧伤无关。换句话说,哼唱是给快乐间苗或者给忧伤镇痛的一种试探。那些熟悉的旋律,就像岁月旅程中的一个个驿站或者天阔云稀的瞭望台,我是万事万物中一个不可忽略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在我看来,哼唱是呻吟的一次次转换契机。就像一条河流的两边,自始至终的坡度,承载着太多的不一样的幽微与辉煌。如果呻吟是背阴坡,那么哼唱就是向阳坡了。哦,一定是向阳坡。无论在欢乐还是痛苦的相生相伴中,我们都拥有或者注定能找到存在的暖色调。于是,我试着写了一首《向阳坡》 :我观察阳光的走向/由下而上/组成明媚的风光/我寻找阳光的主色调/以鲜花作依靠/陷入一种美丽的徒劳/我倾听阳光的声音/有小鸟作陪衬/大地是一架巨大的钢琴/我想把阳光移植到背阴坡/用眼睛作春播等待秋日的收获

我将继续我的哼唱,并以此装点我未尽的漫漫旅途。我相信,逝水流波过后,哼唱的向阳坡,照例要在大地上托起繁花一样的万籁。

(作者系湖北省潜江市文联副主席、潜江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