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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之色》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皮耶尔·勒迈特  2020年01月21日12:17

《火光之色》 作者:(法)皮耶尔·勒迈特(Pierre Lemaitre)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1月 ISBN:9787549630578

倘若说,马塞尔·佩里顾的葬礼是一片混乱,甚至干脆就以一场闹剧收场的话,那么,话又说回来,它开始得倒是很准时。一大早,库尔塞勒林荫大道就封闭起来,施行交通管制。共和国卫队的军乐队聚集在庭院里,呜里哇啦地试着调音,一辆又一辆的小轿车开来,把一位位高官达人送上人行道,大使、议员、将军、外国使团,他们全都板着脸,彼此招呼致意。台阶上方高高悬挂着拖缀了银白穗饰的黑色华盖,上面标明了死者的名讳,两边的拖裾一直覆盖了宽阔的台阶。几位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从华盖底下经过,他们遵循葬礼主持者的暗中吩咐,跟所有人一起静等着遗体的抬出。人们认出了不少社会名流的脸。如此重大的葬礼,好比公爵家的一场婚礼,或者吕西安·勒隆时装系列的一次展示。这种场合,凡有一定身份者,就该表现得有派头。

玛德莱娜虽因父亲的故去而悲痛万分,却强忍着悲哀,忙里忙外,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发出秘密指令,掌控细枝末节,远比共和国总统还要操劳。她早已告知众人,说是总统本人将亲临葬礼,在“他的朋友佩里顾”的遗体前寄托哀思。仅凭这一点,一切就顿时变得复杂百倍。共和国的整套礼仪规矩实在是太严格,就如在一个专制王朝中那样。佩里顾家的府邸顿时挤满了保障安全的便衣保镖和负责迎来送往的礼宾官,再也没有了片刻的安静。这还没有算上一大批

闻风而来的各部重臣、四方要员、顾问幕僚。国家元首就是某种捕鱼船,身后永远紧随着大群大群以捕捞的鱼虾为食的鸟儿。

时间到了,玛德莱娜登上门前的台阶,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优雅地交错在身前。

汽车驶到,人群静下来,总统下车,举手致意,走上台阶,把玛德莱娜紧紧抱了一下,一言不发,大悲无言嘛。然后,他做了一个优雅的规定动作,为她让出通往灵堂的走道。

总统的到场不仅是他与刚刚去世的银行家情谊笃深的一大证明,而且还是一种象征。没错,此情此景,实在是异乎寻常。随着马塞尔·佩里顾的黯然离世,“法兰西经济的一盏明灯熄灭了”,那些善于拿腔拿调的报纸采用如此的措辞来做标题。其他的报纸则评论说:“继其爱子爱德华的自杀悲剧之后,他也没能活过七年……”随他们怎么说去吧。马塞尔·佩里顾曾是国家金融生活的一个中心人物,每个人都隐隐感觉到,他的逝世标志着一种时代的巨变;而这一改变,尤其因为三十年代展开的是相当黯淡的前景,更让人担忧不已。世界大战之后紧随而来的经济危机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法兰西的统治阶层,当初曾把手放在心口,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战败了的德国会赔偿它所毁坏的一切,直到赔出最后一个铜板,而现在,他们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食言了。国家,等待着有人来重建住宅,重修道路,安抚阵亡者家属,支付伤残者的抚恤金,为退伍兵安排工作。简言之,它得重新回到从前——甚至还更好,因为它赢得了战争——因此,国家听天由命:这一奇迹恐怕永远不会出现,法兰西将不得不胡乱穷对付了。

马塞尔·佩里顾恰恰是昔日法兰西的一个代表,那个法兰西曾如一个优秀的当家人一般,很好地掌控着国家经济。如今,人们实在不知道他们即将送往墓地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重要的法国银行家,还是一个他所象征的往昔时代。

……

当灵车由两匹披了甲衣的马拉着,前行到公馆的庭院中时,殡仪馆主持人把这家的亲朋好友拢集到一起,按照礼仪规矩,安排各人的站位。玛德莱娜与共和国总统并肩站立,目光凝定于橡木棺材,那上面有一个很大的银十字架在闪闪发亮。突然,院子中央,那一大群官方人士被带入了一种颠簸摇荡的运动之中。人群中奇怪地形成了空洞,好像是马上就要散开,化整为零。

棺材和灵车不再是众人关注的中心。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楼房的正面墙上。所有人的叫喊生生地憋回到了喉咙口。

玛德莱娜也跟着抬起了眼睛,半张开了嘴巴:七岁的小保尔就在那上面,三层楼上,站立在窗框中,双臂展开,面朝空无。

他身穿黑色的礼服上装,但领带已被扯掉,白衬衣的领口大敞。

所有人都瞧着空中,仿佛在观望一艘飞艇的升天。

保尔微微弯曲起了膝盖。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跑上前来叫住他,他就纵身一跃,松开了窗扇,只听见玛德莱娜迸发出一声撕人心肺的尖叫。

坠落过程中,孩子的身体左右乱晃,像是一只小鸟被人一枪击中。一次飞速而又胡乱的坠落,最终,落在那片黑色的大华盖上,一瞬间不见了踪影。人们屏住了叹息,有些放松下来。但是,绷紧了的呢绒又将他反弹而起,他的身子再次在空中显现了一下,就像一个魔鬼从盒子里跳出来。

人们又一次看到他在空中腾起,从幔帐上飞过。

然后,粉碎在了他外祖父的棺材上。

整个庭院突然安静下来。他的脑壳在橡木上的那一记撞击,伴随着一声闷响,在所有人的胸腔中激起了一阵震荡。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时间停住了。

当人们急匆匆地拥向他时,保尔早已仰面躺定,一动不动了。

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