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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独占陋室春

来源:中国环境报 | 查干  2020年01月15日09:07

陋室有仙客,曰:长春花,或日日春。

说它是仙客,是因为,它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毅然光临陋室,带来一片春色。

冬日里, 北人思念绿色,南人祈盼雪,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需求。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广袤北方,以它的苍茫、雄浑、寂寞的辽阔,来抒写生命意义。冬日北方,清冷一片,仿佛着意让万千生灵感受寂寞似的。是啊,褪尽绿色,万物萧疏,怎会不寂寞呢?也许,为了安慰这一片的寂寞与清冷,上苍就用无边的雪来罩住它。于是,浓绿霎时变为洁白,魔幻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魔幻,也是一种美。生命需要这种变幻,这是它的特性。候鸟族们的出现,就是例证。一到冬日,北方的候鸟族,大批拥向南国,去寻求绿色与暖意。于是,叫做海南的地方,展开了双臂,迎接千丝万缕的生命之绿,抹去他们心中的清冷、寂寞与疲惫。

而另一群候鸟族,则兴冲冲从南国走入冰天雪地,让心灵去感受玉洁冰清之真谛。于是,叫做冰都的哈尔滨,也展开了双臂,用它纯净的清冷,为他们除却心中多余的烛热与瘴气。

好在这一片母土,慈悲而辽阔,南地北国,何处没有我们安身之所?其实,这一绿一白,一冷一热,都在寸心之内,只有咫尺之距。生命,伟大亦渺小,只有这一片热土,才可以容纳它。于是有了:母土难离这个词汇。

吾非候鸟族,老了翅膀,浊了眼目,兜不起风,也升不到风云之高度。只好窝在京城一隅,叫做星野斋的陋室里,一茶一笔,一睡一醒,静心度日。

现在,雪飘窗外,花开室内,心中的虚无,早已随岁月散尽。而在我星野斋长长的阳台上,倒是摆放着不少的绿色植物和常开的花卉,与我相伴有年。那两盆南美水仙,刚刚藏去它洁白的花瓣,歇息去了。接着盛放的是长寿花、长春花和杜鹃花。

尤其那两盆长春花,像是来报恩似的,开得热烈,红得耀眼。长春花,属于夹竹桃科。又名日日春、金钱草、四时春、雁头红等。只要有充足的阳光、温度、水分,一年四季,它是开不败的灵物。之前,见过它多次,在公园花地,河边草滩,只是一瞄而过,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众色缭乱,顾不上一一去欣赏。

2019年,11月6日那一天,我与内子,走出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东门之时,恰好看见园林工人在挖掉一片即将萎去的红色花朵,顿时心生怜悯,就去抓了两把,连土放入塑料袋内,带回家里,栽于花盆。

起初,没抱多大希望,不知它们能否得活。大多花卉带有季节性,是依时而萎的,只能碰碰运气。开始,它的花落尽了,叶片也不大精神,在萎与不萎之间维持着。白天,怕光照太强烈,夜晚又怕冻着,就搬进屋里来。大概过了半个月时光,见它叶子开始活络起来,也有了些精神气。于是,又放回阳光充裕、空气流动处,意在焕发它原有的生命活力。

那一天的午夜时分,第一场迟到的雪,终于光临古都,纷纷扬扬地飘落,远近皆是银白一片。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清冷。猛然想起,与雪与酒有关的一首五言绝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一刻,心里顿时有了些许暖意。但也感到,我们这些现代人的生活情调,远逊于古人,少了些许古朴,多了些许浮华,生于大自然而远离大自然,不免心生愧疚。同时也羡慕起白老夫子居易所拥有的那一把红泥小火炉来。不过,即便有了它,有了新醅的酒,又有何用?几位老友,均已远渡天国,滴酒不沾了,不会踏雪前来与余小酌。看来,这等雅事,已经与我无关。想着这些,拧灭床灯,钻进被窝,沉沉入睡。

或许因为雪气入骨、入细胞的缘故,一夜竟然酣睡不醒。晨五时醒来,走向阳台,推开楼窗,只见清晨的古城一片洁白,路上的车辆,犹如草野狸猫,小心谨慎地在爬行。而东方天际,已经浮现一片的玫瑰红。雪霁之后的天空,清新而高阔,映照得中国尊和景山万春亭,似乎比平时高出了许多。古城雪落,英气浩然,连故宫博物院的金顶黄瓦,也都在一望之中了。

有话说,好事成双,真也灵验。或许,雪气滋润的缘故,窗台上的那两盆长春花,魔幻般地展开了花瓣。小小花朵们,满盆举红,其色泽不仅鲜艳,而且比往日大了许多。欣喜之余,搬进陋室,置于高高花架之上。顿时觉得蓬荜生辉,春色映目,让人喜不自禁。

在以往的夏秋之时,它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长在奥森公园花地,并没有觉得有多美艳。可是现在,这冬日的雪光萦绕里,它独自怒放,优雅且勃兴,给人的感觉,像是仙客莅临陋室,带来了一屋雅气。

是啊,在如斯氛围中,不去点燃一支藏香是不符合礼数的;不去冲一杯君山银针,慢慢品饮,也对不起长春花的美意。说来也奇,同样的草木,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环境中,所产生的意蕴,为何如斯的不同?而人,是不是亦如斯?对人而言,择善而居,择路而行,是必不可少的生存选择?而花呢?

有关长春花,我们的古代诗人,早就有了赞美之词,而我却刚刚识得,且从网络上搜出两首赞美它的诗来,亦都是题为《长春花》的,二位也都是宋代诗家。其一,朱淑真:

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

纵使牡丹称绝艳,到头荣瘁片时间。

她赞美长春花: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殷,即红,不像牡丹,到头荣瘁片时间。

其二,郑刚中:

小蕊频频包碎绮,嫩红日日醉朝霞。

气温已是如三月,更向亭前堆落花。

他抓住了长春花的形色特性:嫩红。花开五瓣,极像老式电扇叶片,一动,要扇出风来的样子。可见我们古代诗人,对事物的观察是何等的细腻,描摹又何等的精准。

长春花、日日春,是哪位先哲所赐的美称呢?在此一并谢过。我将这两盆长春花的倩影,兴冲冲发于朋友圈,所获得的“大拇哥”,比它的花瓣还要多。“太漂亮了!”它也收获了一致的赞词。的确,它美、它漂亮、不愧是“花界小小精灵”,我们相处甚欢。真乃:“一花独占陋室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