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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之路》:其命维新,道阻且长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潇  2020年01月13日19:30

类型评价:

本书基于老牌国企红星集团深陷欠债、亏损、领导层腐败等重重困境的现实性背景,以生动细致的笔触、贴合真实的铺陈,讲述了主角陶唐临危受命接下“红星”重担,身为主要领导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脚踏实地开展改革,殚精竭虑应对内部纠纷、媒体关切、高层压力,终于实现扭亏为盈的故事。

小说中切实体现了习总书记“改革开放永无止境,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重要论述对国企发展的根本性意义,全景式展示了新时期国企改革面临的困境和做出的尝试,犀利揭露了官场追逐名利的不正之风,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众生百态,可以说,对同类型作品的作者和爱好此类作品的网络读者都有较强的示范引领性意义。但是,在人物、情节个别塑造细节把握方面仍然具有一定的不足之处。

作者简介:

wanglong,起点中文网原创作家,代表作《复兴之路》《荣飞的梦幻人生》。《复兴之路》曾获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7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首届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特等奖等荣誉,入选“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优秀作品”榜单。

文本评析:

一、得失原难论丈夫:“非典型”现实题材的自我革命性尝试

“官场文”作为以政界百态为主要书写题材的作品,其历史可以上溯到清末《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谴责小说。改革开放以来,官场小说的题材日益丰富,表达形式趋于多样,作品出现“井喷式”态势。研究者将其原因概括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发生深刻变革,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文化心态与以往有了很多不同,世俗欲望越发膨胀,权力成为个别人掠夺财富的重要而有效的工具,社会矛盾越发复杂,社会问题开始增多,官场小说当之无愧的成为践行的急先锋。”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全民化网络写作的普及,在浩如烟海的网文之中,官场文始终是炙手可热的一大类型,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读者对官场“内幕”“真相”的猎奇心理和窥视欲,也满足了读者对了解官场规则并为己所用的需求,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西方对权力的渴求相融合,其主题也是无所不包,既有较为贴合实际的步步升迁,又有偏向玄幻的重生穿越;既有体现作者政治理想的完人型主角,又有不掩饰欲望的靠权力攫取金钱美色的贪婪型主角。不可忽视的是,知名官场文作者基本都有体制内任职经历,如《侯卫东官场笔记》的作者小桥老树,《二号首长》的作者黄晓阳,《问鼎》的作者何常在等。可以说,在当下中国独特的政治生态影响下,非此道中人难以真正写好官场。《复兴之路》的作者wanglong(阿龙),有着在国企工作数十年的丰富阅历,这一烙印自然深刻地体现在作品之中。

《复兴之路》作为一部直面当下国有企业改革、关注政治生态、主要角色群体均为“体制内”中年且不乏职位较高者的作品,甫一问世,便自然地被划入“官场文”的范畴。但是,比起其他有一定名气和影响力的网络官场小说作品,《复兴之路》显得并不够模式化和典型化。全书塑造的小世界——红星机械厂,是许多60后、70后乃至80后爱恨交织的终生印记:一家在当地最有名气、待遇最优厚的国有企业,能够包揽工人们的衣食住行、育儿养老,是千百人自一出生起就无比信赖的庇护所,也是在改革阵痛中最先凋残的无根树,随之带来的,是许多人梦想的破灭和对未来的怀疑。当技术革新无法适应市场的需要,人才外流无法抑制,运行管理效率充满漏洞,这样的国企必然面临日薄西山的命运,走向破产,抑或走向转型。全书第一主角陶唐,就是一名“红星”子弟,在经历了斗殴误伤他人殒命、考学离乡、仕途得意、妻子身亡等一系列人生转折之后,在组织要求下从原本清闲的政研室主任岗位调离,回归红星任董事长,用不到一年的时间改变了人事、管理、生产等多方面顽疾,挽狂澜于既倒,自己则又被派任新的岗位,留给读者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复兴之路》的主角陶唐的“非典型”,最明显地体现在文中他的职场之路上。大凡官场文的主线离不开“功名利禄”,热衷于描写主角从底层科员一步步飞黄腾达到手握大权,甚至为达到这一目的,直接让主角重生再活一遍,以此实现全文的“爽感”。主角的身边,也不乏位高权重的导师型领导、忠心耿耿的下属,可以为主角的升迁之路充当“金手指”。正如研究文章指出,“今天的网络官场小说,甚至大量的网络文学……都是以一种形式的偏执冲动来实现的对当前中国社会的别样狂想和狂写,并以这种形式想象性地面对或者化解现实的矛盾和纠结。” 陶唐却没有步此滥觞,出场时已经是人到中年、职业生涯接近顶峰的厅级干部,文中没有太多展示他的意气风发,陶唐本人也坦承“我这人其实没什么理想,在哪个位子上就想那个位子的事,过去这样,以后也这样”。读者更多看到的是他如履薄冰一般,为改变红星集团的命运应对外来和内在的种种困难。上无能够无原则庇护他的更高层领导,下无毫不计个人得失维护他的忠诚下属,再推心置腹的朋友也暗藏算计,看似平淡的交锋暗流汹涌,每一个人形象都不是非黑即白。主角更没有快意恩仇、大刀阔斧地推动改革,而是细水长流地一步步攻破已有的困难,通过实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终达到红星集团成功改革的目的。书中有不少场景都是细致到近乎平淡的会议、谈话、调研、制定规划,对体制内运行方式不熟悉的读者可能会感到不够引人入胜,作者也坦言:“对于读者多为在校或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本书基本没有代入感,不爽快。”主角的结局也许会让想要找到“升迁之路”的读者感到失望,会觉得主角没有得到传统意义上的成就,但这一略显传统的写作方式最为贴近现实,也更能反映作者想要传达的主旨,不妨认为,这在网文写作界是一种新的“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精神。

从这方面看,《复兴之路》源于现实、贴近现实的表达方式,是值得同一类型网络写作者以之作为标杆的。经历了网络文学二十年的风起浪涌、披沙拣金,写作必将回归生活的母本,“能够站在时代的背景下对不道德的事情与人进行谴责,而不是凭着一腔幻想依靠固定的模式进行快餐文学的书写” 。作者更需要重拾“文以载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跳出套路化、媚俗化的写作倾向,在现实的土壤中汲取动力。

二、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看似成功实则悲情的人物群像

《复兴之路》的作者写出了陶唐“出走半生”的人物设定,但归来并不是少年。在网络文学的受众年龄层普遍偏低的情况下,《复兴之路》堪称一部中年之书。因为主角人到中年,所以压力重重,瞻前顾后,在外挑单位大梁,在家上有老下有小;因为主角人到中年,所以对曾经彼此心动过的女同学只能回以一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因为主角人到中年,所以收获的成绩再辉煌,也透着日薄西山的隐隐悲情。

陶唐的悲情性,最大的来源是这个组织赋予、他无法拒绝只能奋力支撑的烂摊子,直到下一次人事变动为止。红星占据的地皮是新城建设的“拦路虎”,产品质量在市场不过关,欠债八个亿,人浮于事、团团伙伙、腐败成风。这些实打实的困难,是许多国企曾经存在和正在存在的,是涉世未深的读者群体难以想象和代入的。陶唐从“救火队员”当起,从落实规章制度到创新企业管理文化,从提升产能到解决污染问题,从注入资金、关注市场到打击腐败、彻底更新人事,每一项工作都琐碎,都重要,都毁誉由人,都让读者掩卷沉思:如果我是主角,将会怎样?陶唐一再强调的“像我们这样的大型国企,非常有必要学习军队的管理方法,严格的纪律、高昂的士气以及奉献精神”究竟是否能全面落实下去?陶唐在离开红星之后,这一系列改变能否坚持下去?企业要的改革,是因人成事、因人废事,还是用制度全面管人、管事、管钱?许多问题都无法给出标准答案,正如红星的复兴之路还需要继续崎岖前行。

作者精心塑造的其他人物,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也因其复杂和饱满而透出悲情底色。陶唐的旧友里,曾经呼风唤雨的东湖实业集团老总唐一昆因买凶杀人难逃法网,主管市政规划、交通、城建的副市长周鸿友最终被“双规”,他们和主角言笑晏晏时,读者也难以料到随后不久便揭开的魔盒。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在做出选择时就需要承担应有的代价,如果说全书想要给读者传递“官场经验”,这应该是唯一的主旨。

三、沉沙无意却成洲:作品的不足之处

《复兴之路》作为一部优秀的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作品,仍然在刻画人物方面存在着一定的不足之处。首先是全书引子中提到的二十五年前一场命案,陶唐、孙敦全、周鸿友、徐德光、罗少兴、唐一昆等人因为酒后讨论校花吕绮发生殴斗,拉架的徐德光意外摔死,导致罗少兴入狱三年、陶唐被拘留十天错过当年高考,从而每个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乍看这一引子,几乎让人觉得这是一篇悬疑作品;但结合全书脉络来看,这一开篇设定在后文中并没有起到应有的勾连作用,有赘笔之嫌。况且,档案里有拘留经历的学生,在那个包分配的年代如何能进入政府机关,即使进入,又如何能在一次次升迁中通过政审?

全书另一不足之处,是关于陶唐感情线的描写。无须讳言,陶唐寄托了作者对理想型官员的全部期待:有魄力、有能力、人品正直,私德近乎完美,在妻子车祸去世后无意经营感情,专心照顾女儿和岳母。但是作者可能为了体现陶唐的惊人魅力,刻意增加了年轻貌美的妻妹方可多年来暗恋陶唐、一心想要嫁给他的情节,以及陶唐当年暗恋的吕绮在以红星集团发展规划部副主任身份和他重逢后,不顾自己已有家庭,仍然难以抑制情感表达的情节。可以说,这两部分感情线对全书的基调都有一定的庸俗化之嫌。所以,作品的内涵意义愈复杂,对作者的考验也愈多,读者的期待也愈高。《复兴之路》是一部标杆,广大网络读者也期待着有更新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