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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读诗会第十五期—— 李晓愚:创作是一条大江大河  

来源:深读诗会(微信公众号) |   2020年01月05日10:27

李晓愚,女,江苏人。写诗、小说、剧本。著有中篇小说《病人》及短篇小说若干,诗集《到你的房间看月亮》。

2019年12月27日,“深读诗会”第十五期活动在深圳市《特区文学》杂志社文学空间举办。本期活动通过朗诵与点评的方式,对主题诗人李晓愚的诗歌创作展开了深入的探讨。

活动现场

文学像一道光,始终在等待着她

李晓愚的诗歌创作有深厚的文学积淀和诗歌素养,她的诗歌透出女性的知性美,具有一种冷静思考的气质,这源于她众多的精神来源和长期坚持的阅读习惯。她的写作和她的阅读、经历紧密相连,也和她的生命密切相关。李晓愚童年时,就开始受到诸多艺术的熏陶。但最开始对她产生影响的,不是文学,而是音乐。她出生在江苏农村,经历过乡村儿童所特有的信息闭塞、图书匮乏的童年和少年。因为娱乐活动的匮乏,婚丧嫁娶就成为她生活中的一大盛事。

从小就频繁地接触婚事和丧事,使幼年的李晓愚比同龄的小孩多了一分成熟与冷静。这两者给她以交替的刺激,观看婚事,带给她喜悦,以及与繁衍、生生不息等相关的联想;观看丧事,又让她萌生出人生苦辛、万事皆空的虚无感。她从婚丧嫁娶的芦笙、唢呐中,听见天地之间的大喜悦、大苍凉和大悲悯。这种特别激烈的情绪,始终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宣泄出口。有关生生死死的思考,这类宏大问题就这样,笼罩住一个孤独的乡村孩童,并伴随她的一生。

李晓愚认为,诗歌是失败者的事业。一个别无所长的,喜好幻想的,不愿受雇于任何一个具体雇主,而只愿受雇于行踪不定的灵感以及喜怒无常的想象力的人,都会发现作家几乎是他最为理想且别无选择的职业。一个对生活满怀忧郁、不满、愤怒和激情的青年,尤其容易成为一个诗人。

在成为一个诗人之前,李晓愚走过了漫长的求学之路。上学期间,当别的同学沉迷于言情、武侠小说的时候,她接触到的是英国作家哈代、勃朗特姐妹,以及俄国一批作家,诸如果戈里、肖洛霍夫。那时,她还很爱读宋词,也读曹雪芹、鲁迅、钱钟书、曹禺、巴金等。鲁迅的《故事新编》是她十七岁时的礼物。这些最初的文学阅读影响了李晓愚的文学趣味,使她特别喜欢思考严肃的人生问题,对消遣、浅薄的东西本能地抗拒。与此同时,她对生与死、人性以及人的命运,产生了持久的追问兴趣。这些作家作品,如一粒石子落进水中,缓缓荡开,逐渐打开了李晓愚的文学版图。而大学期间,在北大的蹭课经历,也带给她深远的影响,塑造了她最初的精神谱系。

李晓愚自嘲为一个失败者,称她在尝遍人间的种种辛酸和失败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如获至宝般地,拥抱了文学。她发现文学像一道光,始终在等待着她。这些年,她除了阅读中外文学著作,还大量涉猎了哲学(包括美学)、社会学、史学(尤其艺术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等著作,以及其它各艺术门类。这些学术著作和文学一样丰富着她创作的河流。在她看来,一个作家的创作假如是一条大江大河的话,那么,源头就应该不止一条。主流自然是文学本身,但还需要若干条门类众多的支流。

李晓愚认为,既然作家的使命是团结尽可能多的人,那就只有容忍谎言和奴性。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和奴性,孤独的荒草到处疯长。无论我们每个人有怎样的弱点,作家职业的高贵永远植根在两种艰难的介入中:拒绝谎言,反抗逼迫。

在人间,我们稍作停留,然后就返回宇宙的肉身

著名诗人伊甸认为,李晓愚的诗歌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不仅仅是艺术上的探索和尝试,还有她独特的声音,以及她对社会和人生的感受和思考。他觉得“深沉”这个词一般是用在历经沧桑的老诗人身上,一个青年的诗歌,能够让人觉得深沉,是很不容易具备的品质。一般来说,李晓愚这种年纪,对于死亡、消逝往往还会有一些浪漫主义的伤感和抒情,但她已经可以像哲学家一样冷静地思考人的生和死,去看待人世间的一切。李晓愚善于捅破生活的伪装来呈现出生活的真相,哪怕这样的真相让我们不寒而栗,但是她也要捅破它。他觉得李晓愚的诗避开了一部分诗人肤浅的抒情,而是直接去揭示生活的真相。

伊甸进一步补充道,李晓愚具有一种哲学家的气质,她的诗有很浓厚的哲学色彩。优秀的诗人最好是哲学家,至少也应该有哲学家的成分。李晓愚对哲学的关注和思考,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这使得李晓愚的诗更多时候是指向内心的,是“内向”的诗。他认为“内向”是诗人必须要具有的品质,这是很难得的。首先“内向”要成为我们的本能,“当我们的社会都在说同一件事的时候,甚至别的诗人都在这样描写一件事物的时候,我们更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或者从相反的角度去写出自己特殊的感受”。在伊甸看来,怀疑精神和离经叛道恰恰是诗歌最重要的品质。诗人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待事物,这也包含了我们生存的本质。

伊甸指出,李晓愚的很多诗都是出于自己的内心,以及对于自身生命的体验和思考。实际上,如果自己的生命体验足够独特而深刻的话,那么这种个人生命体验同时也是对人类和社会命运的思考。李晓愚近期的诗有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对人类的思考联系起来的倾向,所以变得更加深邃,境界也更加开阔了。她的诗歌越来越能勘破世间的奥秘。他认为李晓愚的诗真正做到了“在人间,我们稍作停留,然后就返回宇宙的肉身”;他也相信,李晓愚未来会写出越来越有力量,越来越优秀的诗歌。

一个人的写作就像一条河流

作家薛荣认为,有时候一个人的写作就像一条河流,李晓愚是一个早已从源头出发,但是还没有迈向大海的女诗人,很可能是处在中游的状态。但是她非常自如地使用诗歌这种分行的文体,其中对家族史的回溯,对自我情感地图的重访,对周遭居家生活的光照,对由阅读带来的对精神偶像的辨析与追随,都显示出诗人基本的文学表达格局已然成形。在他看来,李晓愚的语言是很有灵气的,眼光独到,诗歌的声音非常真挚。他希望李晓愚在今后的写作中在表达的力度和程度上能够加强。他认为,女诗人写诗特别容易写得软,偶尔写得硬一点,粗野一点,可能会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表达效果,也可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

诗人竹君表示,李晓愚的诗歌延续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现代诗歌正统的脉络。她认为李晓愚进入诗歌的方式是非常正的,其灵性和诗歌的感觉给人非常好的印象,似乎能一下子抵达诗歌的本质。她认为,李晓愚能迈过性别或者年龄的低级抒情,直接进行一些深层次的思考,写出具有强烈感染力和表现力的诗歌。

诗人赵俊认为,李晓愚的诗歌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女性诗歌同质化的问题,她对哲学的关注和思考,使她的诗歌有对人性与世界的深度挖掘。他还指出,现代诗的批判意识是现代性重要的组成部分。以前的浪漫主义诗歌,都是唯美的,对生活的赞美,哪怕是忧伤的东西也要说成美的。而这种批判意识的兴起,在李晓愚的诗歌中是很常见的。李晓愚的诗歌拒绝陈词滥调,拒绝重复抒情,而是指向内心的深邃和世界的广阔。

诗人不亦谈到,李晓愚的诗歌语言是非常干净的,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难能可贵的是,她对生活处境和社会现象的呈现,因为是切身的体验,所以更加真实,给人一种亲切之感。

诗人宝蘭认为,李晓愚诗歌的质感和内容都很不错,思绪萦绕,开阔自然,触景生情中表达了世事沧桑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情感,有一种明显的中年气象。从李晓愚的诗里可以看出她的智慧和控制能力,从而避免了她的诗变得滥情、庞杂,就像一棵树看不到主干。她还指出,控制是为了更好的表达,使得作品更具有张力,但不应该因此丧失生命的温度。诗毕竟是情感世界和灵魂的东西。比如鲁迅所言,“忍看朋辈成新鬼”,这句诗里的爱和痛,对朋友的情与义都很重。幸福不代表肤浅,痛苦也不代表深刻。在这点上,李晓愚的诗做到了两者兼顾。

附:李晓愚的诗

隐 喻

她的恋人走了

一颗星坠入深海

身体如一杯啜饮后被空置的酒杯

她靠在小酒馆破败的墙上

想起多年前,在南方

那个莹绿色的雨夜

雨点如鼓点

关于离别,她有一套优雅的哲学

她研究它们的时候

尊贵似忧伤的女王

她抬头,和一个神秘的摄像头

对视

离人的眼睛

悬置在她的头上

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抹平

他们之间的日夜

就像她撕下旧日历

随意而必须,没有痛痒

后来,她靠阅读卡夫卡矫正时钟上的日期

她没能写出卡夫卡幽灵般的情书

多年后,她明白

摄像头才是时代的隐喻

羽 毛

多数时候,她像羽毛一样轻

像无一样没有痕迹

像没有一样寂静

她说无人能承受这无法承受的轻

除了轻到没有的羽毛

在羽毛无的躯壳里

长着沉重的有

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万有引力

有时飘坠,有时飞扬

有时希望,有时绝望

但它的存在始终是无

拥抱它的悲伤就像拥抱没有一样寂静

在人间

一个素不相识的诗人死了

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死了

死在希望中

死在绝望中

我们对视

淡漠如两片毫不相干的云

尘埃

老套的说辞

但是,尘埃是时间的肉

时间是人造的肉身

在人间,我们总是饥饿

我们彼此消耗

在人间,我们很少走极端

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我们全是不彻底的生物

在人间,我们稍作停留

然后就返回宇宙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