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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

来源:河北日报 | 韩松  2020年01月03日06:51

当日头移动到村子南边偏西的位置时,我在椅子上一个乍猛醒来,发觉已是下午了。定睛看,就在右手边的槐树上,爬了一些青白色的虫子,在光影的照射下,小心翼翼地移动。日光很好,我与它们共享一份安详。它们的世界,是否也有烦恼和幸福呢?如果没有,那似乎有些遗憾。但若是有呢?作为人类的我,该怎样与它们相处呢?

在人类的世界里,反观自己的生活,我与这些虫子、这些树、这蓝天和大地,终究是不同的。据说,清楚地意识到这种不同,就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的开始,一旦自我觉醒了,便不会轻易回到老路上去。虽然,这样的身形的觉醒是浅层次的,但未必不可以延伸开来,将这种觉醒的经验推而广之,在更多的范围内检验它。

我开始慢慢移动身体,走入老屋,捡起地上的一本《病隙碎笔》,拍打掉书上的尘土,慢慢翻阅。我想在冬天读史铁生。读他的文字,仿佛见着其人。温暖的,棉麻气味的,乃至有来苏水气味的作者。他燃他的烟,偶尔向我这边望一眼。我不确定他是否在看我,那眼神有股博大的力量,似乎,没有某个具体的准星。在冬天读史铁生《灵魂的事》《务虚笔记》,是一种安静力量的汲取。我能感到他的不屈从,也能领会其挣扎和妥协。

窗外,阳光射在地上,孩子们向墙上射出玻璃的反光,时而呼喊,时而追逐打闹。我觉得他们像我,或者说,小时候的我像他们。

我就这样望着孩童,持着书本。冬日读什么书,不读什么书,忽然变得不再重要。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由远及近,但很快,声音又从门洞里消失了。我匆匆追出门去,见一辆自行车拐入远处小巷,传来最后一串车铃声。

日头,还在高空中照耀着大地。

一年到头,虽辛苦,却也值得。大年三十,等待饺子下锅的时间里,看会儿书。母亲说,过年就不再多做菜了,吃饺子。我想,大家都不容易,能吃饺子,已然心满意足。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之后,又是新的一年。

雨水过后,天气渐渐热了。似要着春夏的衣服了。春日的气息在于大地渐次升腾起的燥烈,在于人们舒展的皮肤和心意。我也在审稿、看书、运动的循环里,消磨掉这一天天的时光。

春天,来吧。我要去北京的南锣鼓巷,走得热了,躲在咖啡馆,看路边起尘又落下,看灰白鸽子飞过,影子忽闪在女孩的青白裙子上。燃烟,又熄灭,烟圈叠了三层,袅袅升腾。

原来,日子就是这般,舒缓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