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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伟:少儿幻想文学之荒诞派

来源:星云科幻评论(公众号) | 郭伟  2019年12月31日08:42

19世纪的英国牛津,一位名叫查尔斯·路德维希·道奇森(Charles Lutwidge Dodgson)的数学家,“玩票”般地写了两部类似于童话的作品。后来这两部“童话”代代相传、广播寰宇、影响深远,以至于人们大都忘记了作者本来的数学家身份。这位作者更为人所熟知的笔名是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而这两部怪诞的“童话”便是大名鼎鼎的《爱丽丝漫游奇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1865)和《爱丽丝镜中奇遇》(Through the Looking-Glass, 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 1871)。

作为童话的“爱丽丝”系列,其实是相当另类的。首先,这两部作品并不仰赖情节,或者说,其情节与传统童话迥异其趣。“爱丽丝”的故事中当然并不缺乏情节,并且在绝大部分叙事进程中,情节还相当引人入胜。然而情节并非俘获读者的主要手段,作品中令读者不断发出惊叹的其实是古怪的场景、疯癫的人物、奇异的道具和荒诞不经的文字游戏。正是林林总总的奇思怪想,深深吸引着读者。而此中由于反常的逻辑所造成的断裂,恰恰是反情节的。其次,这两部作品并不似很多经典童话那般以道德说教为旨归,“爱丽丝”的故事骨子里是反说教的,对维多利亚时期的礼仪、习俗、风尚多有戏谑与调侃。再次,作为数学家的卡罗尔其实并不执着于在作品中提供有益的生活常识和精准的科学知识,反倒是故意“玩坏了”语言与逻辑,展现出非理性的审美意趣。

当代美国文论界深具洞见的解构批评家希利斯·米勒(J. Hillis Miller)将《爱丽丝漫游奇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这两部充满了“语言游戏、暗示与戏仿”的作品推崇为“最本质的‘文学’”。【注: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秦立彦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94页。】包括米勒在内的很多文学批评家都坚称“爱丽丝”系列预示并影响了20世纪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逻辑、审美与主题。

那么这“最本质的文学”,孩子们当真能读懂其中的妙处吗?“爱丽丝”故事的确是为儿童所写,在当时也的确受到小朋友们的青睐。不论里德尔姐妹(Lorina Liddell, Alice Liddell, Edith Liddell),还是童话作家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家的孩子们,都对“爱丽丝”的荒诞故事兴致勃勃。成年人们往往会认为荒诞文风需要一定的知识、阅历和智慧方可领略,却有意或无意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孩子们对于荒诞、戏谑、充满文字游戏的作品,其实有着天然的感受力与亲和力。君不见,初识语言的幼童便能从不合常规的词句中感知幽默,也会被无逻辑的滑稽场景逗得前仰后合。

读毕掩卷,孩子们有何收获呢?当然是无限欢乐!

接下来呢?很可能是再读一遍!

当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了“爱丽丝”荒诞而欢乐的故事之后,孩子们——或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能够辨认卡罗尔笔下人物的象征吗,能够觉察卡罗尔对时事风尚的嘲讽吗,能够领会卡罗尔对19世纪数学新理论的调侃吗,能够解读卡罗尔对荒诞派文学的影响吗?

不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卡罗尔作品的喜爱。

幸运的是,荒诞的“爱丽丝”系列不仅深刻影响了后世的“主流”文学创作,在少儿幻想文学领域也不乏后继者。当代英国科幻、奇幻作家柴纳·米耶维(China Tom Miéville)便深得卡罗尔神韵。他的《伪伦敦》(Un Lun Dun, 2007)在诸多方面颇具原创性,而与此同时简直就是两部“爱丽丝”作品的嫡系传人。《伪伦敦》中怪异的人、物、场景,机智诙谐的文字游戏,戏谑调侃又不乏严肃的世界建构,人物设定与情节演进上对传统俗套的颠覆,无不为大大小小的读者们带来欢快淋漓的阅读体验。而在欢笑之余,读者们或许会明白,“天书”不总是对的,“跟班”不总是陪衬的,什么俗套都是易朽的,“什么命运都是骗人的”。【注:柴纳•米耶维:《伪伦敦》,吴宜洁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60页。】

倘若不局限于少儿主人公的话,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的“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系列无疑也是此类文学的登峰造极之作。

不论更偏“奇幻”的“爱丽丝”系列、《伪伦敦》,还是更具“科幻”色彩的“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系列,都是幻想文学花园中虽非主流但不可或缺的芬芳奇葩,正如爱丽丝在镜中花园所遇那些开口讲话的花朵。【注: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吴钧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第24-28页。】它们共同构成了幻想文学的荒诞派,它们反说教、反套路,在荒诞不经中展现出精巧的智识与永恒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