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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庐在人境》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房蒙  2019年12月30日11:28

作者:房蒙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出版时间:2019年08月 ISBN:9787569930733

序言

自序:最后的羽毛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为何要写作。王小波有一篇文章,名字就叫作《我为什么写作》,通篇里讲了许多写作的负面——危险性,减熵过程,不挣钱……却在开篇时把登山同写作相提并论。文中讲道,有人问一位登山家为什么要去登山,他回答说:“因为那座山峰在那里。”文章的结尾,王小波终究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我相信我自己有文学才能,我应该做这件事。

我一贯以为,在写作这件事上但凡能做出一点成就的人,必是有相当天赋之人。我觉得自己并不属于此列,即便搜肠刮肚、呕心沥血,到头来想必也只落个枉费心机的结果,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赞赏顺其自然的态度。马尔克斯曾说:“当一个人想写点东西的时候,那么这个人和他要表达的主题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互相制约的紧张关系,因为写作的人要设法探究主题,而主题则力图设置种种障碍。有时候,一切障碍会一扫而光,一切矛盾会迎刃而解,会发生过去梦想不到的事情。这时候,你才会感到,写作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以我最近的写作体验,不得不说写作究属一件痛苦之事,虽然其间也充斥着巨大的快乐,比如在某篇文章写就之后感到沾沾的一点自喜,却是一种事后的、并不能持久的快乐,当然更绝非一种需要戒除的瘾。长久处在这般两下的撕扯之中,很难说是一种确凿的幸福或磨难。因为没有什么人逼迫你,内心里隐隐感到的那点驱使当然就成为足够的一种理由——或许便是冯唐所说的内心的肿胀吧。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而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我深以为然,写作终究是一种内心的独白,是“我”同自己的对话,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孤独。

我隐隐觉得,一个人走到终点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回忆。想想看吧,如我等这般没有宗教信仰的唯物主义者,穷途末路之际,眼见着便触摸到那堵高不可攀、延展无边的冷墙,再没有翻越过去的可能,唯一的指向就是返回,如一束光那样被反射回来。而在通往终点的那条路上,我们早就做着许多的演练了。

当我回忆往昔,我知道有无数条道路通向那里,比如梦、比如酒,可是没有一个出口,使我说出那些故事。这精彩的或者不堪的一生,到底值不值得被记录、被诉说呢?我常说,如果我们的视野能放到宇宙中去,甚或宇宙之外,那我们的存在真是完完全全可以忽略,再言说人生的意义,怕是自欺欺人了。所以说,只有当观照到每一个具体的人和每一种细致的情感时,意义才会浮现,才能变得博大而深沉。有一段时间,我企图找到一点这个世界为虚幻的确凿证据,却总免不了感受到生活中切实的善与恶、美与丑、希望与失望、热闹与孤独、尊崇与卑微的较量,一切都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恍然觉得我之一生,在这浩茫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特性,它终究不会因为天空下有无数个这样独特的运命而变得毫无价值。而这点看似正当的理由,给了我一些果敢和勇气。有人说过,在用文字重述现实的过程里,你将不知不觉地丧失真实经历过的感觉。这不免是对我这类人的中肯的告诫。不过也有人说,“以为已经完全忘记的,写到最后突然完整地涌出笔端”(李娟语)。这样的堪堪忘却和失而复得的境况实在是生活里最常上演的剧集,就当是我们宽宥了的荒诞中的一种吧。

偶然读到阿多尼斯那首《致西西弗斯》的诗,或者也可成为我心迹的一点表达。

我立誓在水上书写,

我立誓与西西弗斯一起,

承担他无言的巨石。

我立誓与西西弗斯一起,

经受那狂热与火花,

并在失明的眼中,

寻找一根最后的羽毛,

为秋天和野草,

写尘土之诗。

我立誓与西西弗斯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最后的羽毛是否也是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那片羽毛,正如,“I don’t know if we each have a destiny, or if we’re all just floating around accidental—like on a breeze”(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着各自的命运,或者我们都只是在随风飘荡)。但我依然可以像阿甘那样,不停地奔跑,无缘无故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