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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笔记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范墩子  2019年12月25日06:21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作家。

上高中时,我梦想未来当一名物理学家。那段时间,我反复阅读霍金的《时间简史》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我还读了一位加拿大工程学家写的科普著作,他在书中试图推翻能量守恒定律和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遗憾的是,我忘记了那本书的名字。

高中三年,我几乎是在物理学家的美梦中度过的,我以为我日后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物理学家,糟糕的是,高考失利却直接给我当头一棒。我的物理学家梦就这样破灭了。在我身上破灭的梦还有很多很多,我把它们都写成了小说或者随笔。就这样,我成了作家。于是,写东西,便成了我每天的工作。

窥视光阴在我们身上的投影

在过去的好几年里,我都在默默地写,有时候,写得很兴奋,有时候,却也写得很苦,很悲凉,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愿出来。今年也一样,写了些短篇小说,很多人以为我写小说,是专门写给别人读的,但实际上从内心讲,我的小说,都是先写给自己看的。我是在用小说快乐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年初在老家,父亲给我讲了很多话,也包括他的担忧。他对我说:“你们以后都生活在外面了,谁回来种地呀?你们现在都住在高楼上了,老宅以后谁住呀?你写书呢,该把这些东西都写写嘛。”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字不识,他的话并没有让我有所感触,毕竟这是个大的话题,很多作家都在写,很多人都在思考。但那天父亲看向田野时的那种忧伤的目光,让我难过不已。

这一年,摆在我面前的最令我困惑的事情不是写作,而是生活。写作是我与这个世界沟通的一种手段,而生活里的很多瞬间都将被风干成明日的记忆。

我有时会问自己:永远究竟有多遥远?我常为此而困惑。我无法直视这个问题。年初当父亲在村口接我时,我回头猛然看见了他鬓角上的白发。那瞬间,我内心五味杂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整个人似乎一下子便长大了。

这一年,我像苦行僧一样,在小说里反复追问生命的意义,生命或许本身并无意义,如同一张白纸,我们不过每天都在为其赋予意义罢了。而小说,就应该去抓住这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义。它们被镶嵌在生活细小的瞬间里,如尘埃,只有嗅觉敏感的作家才能发现这些微小的东西。一年又尽,我们舍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古人云: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

拿我的一个小群来说吧。这个群只有6个成员,名叫“吃面帮”,如群名所言,6个人个个都是吃面好手,也都是爱好文学的作者。群内6人,个个身怀绝技,又都隐于闹市当中。谈他们和这个小小的“吃面帮”,也能窥视这一年的光阴在我们身上大大小小的投影。

“帮主”梁卫峰,在乾县这个地方,以文养心,为文学事业鼓与呼,他是我们的老大哥,是领队,亦是个地地道道的吃面好汉。“二帮主”王炜,客居长安县,以一颗敬畏之心,编织着自己的文学梦,他行文朴素洒脱,为人低调,今年加入了陕西作协,成为一名会员。

日子每天都在流逝,激起浪花的其实正是那些平凡的瞬间。远在广西的工地安全员吴朝,每天做着毫无诗意的机械工作,却总能在平淡的日子里发现美好的诗意来,这一年对他最重要的或许并非是发表了很多作品,而是他即将要成为一名父亲。在乡下小学教书的殷朋超,有着非凡的绘画天赋,他画国画,也写诗,今年他将自己的笔名改成了“殷果”。他说这是今年对他很重要的一件事。

还有范银龙,他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我们一同见证了村庄的兴衰。好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在多家企业干过工作,但他从没有忘却自己的文学梦。他说他今年重新拾起了那藏在心底的梦想,重新找到了方向,他要继续出发,找到文学的根。

这一年,和往年一样,是平凡的一年。这个群,也是一个普通的群,但就是在那些寂静而又平淡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在与生活搏斗着,都试图要压过生活,而寻找到自己的坐标,有了这个坐标,人才会显得更有奔头吧。往大里说,每个人都在不断寻找着另外的自己,寻找通往未来的隧道。人们在生活里承受着,也酝酿着,在得到着,同时也在失去着,这或许便是时间的意义了。

去年年底,《中国青年作家报》创刊,对于全国的青年作家而言,这是件大事,很多作者对这份报纸满怀期待,它果然没有让全国范围内的青年作者失望,一年下来,它刊发了一大批青年作家、各个领域作者的作品。

从我内心而言,我非常喜爱这份报纸,这份报纸面目清新,从不高高在上,让人感到亲切。从根本上来说,这份报纸是在用它的实际行动发现作者,鼓励作者,服务作者,对每一个正在写作路上挣扎着的青年作者而言,这是无比幸福的事情。比如《用小说抵挡记忆的消亡》这篇随笔,便是《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老师“催”出来的,眼下的这篇,同样也是。好话无需多说,说得过多,反而会显得华而不实。

皮影般的狮子在脑海里哗哗闪动

农历九月初三,我在老家举行了婚礼。也是在那天,人群中,我看见母亲偷偷地躲在一旁掉眼泪,我知道,她那是高兴的眼泪。那时候,我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长大了,而是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的身上肩负起了责任。结婚后,父母看我的眼睛似乎都更为沉静,他们似乎更加信任了我的决定,更相信了我的判断。这是我的一个新发现,也算是一种新的改变吧。

10月底,我和妻子去欧洲逛了些天。从巴黎开始,到罗马结束,12天的时间里,走了好几个我曾无比向往的城市。尤其在罗马,感触很深,心想两千年前的贵族们就坐在斗兽场的看台上,看着下面血淋淋的打斗,而两千年后,历史在这里又留下了什么呢?贵族们的笑声?猛兽的嘶吼?士兵们的呐喊声?暗暗涌动着的权力?弱者的恐惧?都消逝了。历史仅仅留下了一堆废墟。

小时候,常坐在沟边,望着远方的落日,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长上一双翅膀,爬过大山,蹚过河流,攀上那寂寞的月亮,去看看外面的城市。成年后,定居在城里后,却才发现儿时的天真烂漫。今年是我在咸阳工作的第一年,去年之前的几年,我一直在杨凌的农业科技报社当记者和副刊编辑,经常背着相机四处跑,每天基本都是匆匆出门,匆匆回来。

到咸阳后,生活相对安定,写作的时间也稍能充裕些。今年我写了些短篇小说,但更多的精力是放在一部长篇小说上,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写短篇小说,很多人都说我现在就适合写短篇,但从心里来说,我就是不服气,想试试看,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驾驭得了长篇小说。可能它会写得满意,也可能会写得一塌糊涂,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将它写完,这是写给我自己的一本书。

又重读了一遍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这部书将我和书中的人物一道带至了一个神圣圣洁的地方:香格里拉。希尔顿塑造的香格里拉这个“世外桃源”,充满了和平、宁静、自由和幸福,我想这样的一个“理想世界”,在任何时代都是人们所追求和向往的。人心是纯净的,人心亦是肮脏的,无论怎样,幸好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值得我们去向往,这终究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慰藉。

一年就要这么过去了,记得小的时候,总会梦见奇形怪状的动物,比如有个皮影般的狮子总会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哗哗闪动,这个场景我至今仍无法忘却。从沈阳毕业到杨凌,又从杨凌到咸阳,想起来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年初在家写了两篇小说,都不尽如人意。我安慰自己:好东西还在后头哩。在今年,这种奇怪而又绵绵不绝的欲念不时在我脑子里闪现,好吧,那我就等着后面的作品。

人一长大,烦恼就多。这一年,我也是在烦恼里慢慢变得成熟,文字也少了之前的浮躁气。只有自己清楚过去的一年究竟干了些什么。回头去看,才发现光阴正如石头一样,被散乱地丢在空荡荡的沙滩上,而站在海边的少年,看着遥远的地平线,内心一片空茫。他或许会捡起几块碎石头,或许会丢掉原来装在口袋里的石头。他并没觉察到自己得到了什么,又丢弃了什么。

他只能继续沿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脚印往前走,他也可能会找到一条新的小路,并发现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海滩。他只能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他走啊走啊,走得筋疲力尽,却也只得朝前走着。这个行走在海边的少年正是我。朝远看去,天地一片混沌,阳光被云雾折弯,似有仙人即将下凡,而我的身后也不知有着什么神力,在不断推着我朝着那里走去。我可不能停住脚啊。

光阴是连续的,记忆却是琐碎的。回首过去的这一年,自己得到了很多师友的关爱,作为一名写作路上的新人,内心充满感激。那就祝福自己能够继续保持着写作的激情和初心吧,不断去发现那些隐秘的快乐和悲伤。阔步朝前走吧,不要停,不要回头,不要留下遗憾。

当我再次朝前看去时,只见皮影般的狮子正在远处哗哗闪动着。

(范墩子,1992年出生,陕西永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出版短篇小说集《我从未见过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