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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奥雷《幸福来电》:“板樟堂”的日与夜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韩贵东  2019年12月20日12:42

在对《幸福来电》一书所有篇目的回味与畅想之中,我理解了一个生于澳门、长于澳门、将澳门乡土情结植入所有回忆与想象中的陆奥雷。我时常想,所有源自乡土的文学都应该是充满生命力的,尤其是在这份生命力之上,作者在作品中呈现出一副游离、徘徊在乡土叙事之外的图景,人类所有的美好与善良已被汇集于与故乡渐行渐远的个人情感体验之中。澳门是陆奥雷年轻时想要久居的地方,也是他试图通过记忆伦理的路径不断去修复或寻找的根。董卿在《朗读者》中说:“故乡是屈原的秭归,那里是楚国宗祖,洞庭波兮木叶下;故乡是卡夫卡的布拉格,虚幻又现实,欲说还休;故乡是木心的乌镇,五十年未闻乡音,听起来麻痒痒的亲切感。”同样,澳门成为了陆奥雷个体叙事创作中的故乡根基,承载了《幸福来电》中所有的美好。

书写“我城”——空间叙事的可能

陆奥雷用笔触深情的文字和白描手法呈现出了澳门的街道实景。这个一心想着为澳门城市街道塑造文学群像的作家,他笔下的所有人物常常在澳门的公共场所之中参与叙事,成为了澳门空间地理缩影中必然的一种存在。从板樟堂、水坑尾、北区的长街到中央公园、友谊大桥,再到大三巴、妈阁庙、观音像、融合门,这种书写生于斯,长于斯,将所熟悉的空间放置在文学创作中的手法,使得陆奥雷的作品有了多种情感迸发的可能性。正是以乡土为出发点,陆奥雷的小说态度极其明确,他将书写爱恨情仇的笔墨均放置在澳门的大街小巷。《幸福来电》中故事的主角大多是以“我”的第一人称视角,为读者呈现个体成长与城市体验之间的文化关联与想象视野。陆奥雷的文字之中,既规避了洪钟大吕式的史诗叙事,又摒弃了温情熨帖化的小家碧玉,而是借用熟悉的地理面貌,将个体成长的具象体验与情感表达相匹配,因此,澳门成了陆奥雷在小说中得以言说的青春印记之地。

空间叙事学者龙迪勇曾提出:“跨媒介叙事是一种‘出位之思’,即跨越或超出自身作品及其构成媒介的本位,去创造出本非所长而是他种文艺作品特质的叙事形式。‘出位之思’构成了‘跨媒介叙事’的美学基础。空间叙事本质上是一种跨媒介叙事。”因而陆奥雷笔下的澳门街道故事都充满了本土意味的表达与空间多向叙事的可能性。《幸福来电》中,陆奥雷“书写我城”,从板樟堂的倒数声到宁静的西湾治疗“我”的忧郁。这一切发生在澳门街道的往事,充满怀想的岁月和念念不忘的未来,都是陆奥雷笔下的典型代表。文学的想象力与生命力来自于休养生息的土地,陆奥雷用文字构建出诸如消失的圣母湾这样的空间符码,在时间流逝于人性善恶的成长体验之中,在离乱凉薄的尘世寻找得以宁静栖息的乐土,正如导演王小帅的《日照重庆》,以城乡二元对立的矛盾,再现出时间过往、岁月不居的文化想象中,个体始终要与过去、现在和将来达成和解的哲学命题。

故事容器——道具符号的编码

在新旧街道的情感矛盾中,陆奥雷将文学的关注点转向“故事容器”的书写与刻画中。鱼、酒吧、手机、校园、咖啡馆、猫等成为了其日常生活写作中的标配元素,由此,陆奥雷的文字风格展现出与生活结缘的复杂情愫。澳门是海港之城,向海而居,因海生情,因而不难看出澳门人对“鱼”的某种特殊情结,也往往会借“鱼”书写人城关系。《鱼》这篇充满隐喻的小说,娓娓道出“鱼蛋”与“牛丸”的选择与境遇,无论命运如何,最终都是烟消云散的结果。颇有几分佛家里面讲因果由缘、万事皆空的意味,陆奥雷用文字告诫读者:要珍惜快乐的过程,如果最后变成鱼蛋和牛丸,便没有以后了。诚然,不管是为了笔下的梦想也好,还是想逃脱囚笼也罢,或是最终无奈的作出选,通过文字释放自己,都是一种生存与存在的方式,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经验过的生命。从这一角度来看,写作成为了他与生活交心、产生共鸣的一种方式。

陆奥雷在“故事容器”的篇目中,运用了大量故事情节构建出充满道具符号的小说世界,甚至以自嘲方式描写日常生活,极具黑色幽默。对于自由的想象,使得陆奥雷的文字中有了摆脱生活束缚与镣铐的悸动。虽然看似狂野不羁的文字表面有一种野性的呼唤与挣扎,实则却用文字表现出了内心的真诚与召唤心灵自由的冲动。这应该是一个人写作时最美好的状态,就是我写我话与他者无关,最后呈现给读者的也是作家最为真诚的存在。在周遭生活的浮夸喧嚣中难以发现深藏背后的隐忧,与其西装革履地在人群中游走,倒不如带着镣铐跳舞,用文字与生活达成和解。

感情的事——情感叙事的哀愁

陆奥雷在作品中也通过对澳门街道拥挤感的描述,进一步表达出澳门情感叙事的惆怅与苦闷。《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作者简•雅各布斯提出:车轮碾碎了街道。城市的街道除了承载交通外,还有许多别的用途。街道应该具有活力,并给人以安全感,但同样日渐繁华的街道与甚嚣尘上的都市生活,使得作者与澳门这样一座城市的“恋情”也出现了紧张与崩离的态势。车轮碾碎了街道,也让情感出现了难以缝合的美丽与哀愁。香港导演王家卫用支离破碎的镜头展现出了上世纪60年代香港青年男女的暧昧状态,同样也表达出拒绝与被拒绝的宿命。这些在陆奥雷笔下都被记载为一种情感往事。在某种机缘巧合的讲述之中,香港与澳门的情感关系呈现出共同的内在特质,所以陆奥雷才写“苦恋日夜”,又同样将街角当成了“永远的目击者”,这与苏丽珍和周慕云的情感接触方式如出一辙。《一代宗师》中说有句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陆奥雷的文字中永远充满了一种对重逢的期盼,他写“为旧情人祝福”,在氤氲不明的惆怅温婉之中,陷入不断的追问与思考:“帘外语潺潺,春意阑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静谧和慵懒是澳门生活的常态。倘若将澳门的诸多街道变成陆奥雷笔下体验怀旧的符号,那么他的情感叙事依旧是缓慢而自我的。如此看来,澳门街角的咖啡馆竟同时承载了怀旧与诅咒两种背道而驰的情感体验。我们不难发现篇目之中的“错误”,“中秋诅咒”,“诅咒之二”,均是对其情感美好想象之外的颠覆和解构。澳门诗人黄文辉经常用鱼作为自我表达的隐喻,生动描述澳门的鱼在今天的多重情感困境:“怎么还未下雨呢/搁浅在沙滩的鱼们想”;“我们是一尾误闯石屎森林的鱼/以为窗口透出的灯光,是灯塔的方向”。陆奥雷在作品中,也将“鱼”设置成了自我表达的符号,鱼作为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存在,绝不仅仅是海洋地域的原型象征,更是澳门人对海洋的一种怀念,恰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而个体成长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维系则正如澳门城市建设中海洋与陆地紧张的关系,对家园“失乐园”般的想象也成为了个体生命之中情感动荡不安的映射。

陆奥雷在《板樟堂的倒数声》中写到:以后,我们将会在旅游塔,继续写下不同的故事。另一代的澳门人,也将会因为自己生命中各种各样的故事,而去爱这个地方。快乐总会带着淡淡哀愁好为幸福催化,正如我喜欢板樟堂的倒数,早已没有。而那片黑得晶莹的天空,却和今夜相同。“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时过境迁,然而无论是变与不变,在陆奥雷的回忆当中,澳门已从多元交汇的文化象征变成了海洋与陆地文明交融的符号,这催生出了澳门人对大海的恋母情结,也同样成为了陆奥雷不知疲倦,山一程,水一程,想要再次走近故乡的期待。江湖路远,但故乡始终是故乡,断了筋骨,却连着血脉。而这与澳门有关的、正在发生着的一切都成为了陆奥雷“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精神写照与情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