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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之象 ——张铁涛油画欣赏札记

来源:文艺报 | 杨森君  2019年12月18日08:16

高原上的湖

张铁涛已经完成和正在完成的油画创作,是自然与人文的知性相遇,也是作为画家的个人才情与自然元素的完美交融。他表现自然之象的画作,不是对自然的剥离,而是对自然怀有敬畏之心的充分印证——这种印证不是机械地复制自然,而是对自然表现出的哲思般的亲近。他把对自然的眷恋寸心寸血地勾画在色彩浓郁的线条与块面中,让其彰显出最为迷人的态势。

观其画,从中看出的不是消沉,更不是悲观,而是一种力量的重现——生的力量与死的力量纠结缠绕但不暴力。他善于运用西部常见的自然元素,经过个人化的再度审视,然后,布局出一种崭新的充满了人文情怀的面貌——强烈的视觉冲击生动而又清晰地衬托出了作者粗狂、苍凉的内心审美。这种苍凉之美,几乎贯穿了张铁涛所有的画作,哪怕是一树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的树叶,都能让人觉察出其在天地间自生自在的气质,似乎可以这样说,上苍给了一棵树一树的叶子,就是为了展现它的不凡。

张铁涛的画,有一种安静的美。这种安静是有分量的,也是有声音的——寂静的声音、亘古常存的声音、逼走人内心浮华的声音。这是一种对自然敬畏的大静,静得让人听见万物的声息。无论是古木、残垣断壁,还是轮廓硕大的自然土丘,一经他的画笔,即从时空中脱颖而出,成为欣赏者视觉中不可忽视的另类存在。

在张铁涛的画中,能听见树木扭转脱皮时的炸裂声,也能看出苍鹰离去后土崖四周凝固般的寂静。这寂静是画家请来的,这寂静由来已久又常被我们忽略。当一棵伟岸之树拔地而起,雄视四野,那种雄性之美,突兀而震撼,正是画家在创作中坚持艺术的在地性的明证。张铁涛忠实于所视环境的现场感,就连他虚构出的画面也显得栩栩如生。 一个技术娴熟的画家,在表现万物的形而下上,无疑不会存在更多的障碍。如果说有障碍,考验的将是画家的捕捉能力,而非表现能力。不会捕捉,不善于捕捉,不知道捕捉什么,这样的画家是可疑的,说明他的思想是苍白乃至浅薄的。所以,优秀的画家总是将形而下与形而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它们形成天赐般的对称。张铁涛以物象呈现大地的安静,以物象呈现时光的流逝感,正是将这二者架构在创作的自觉中。每次谈论他新创作的作品,他不是就画论画,而是通过画布上所描绘的元素,说象外之境,象外之意。

如果一个画家停留在画什么像什么,那是很可悲的。因为,这样的目标,就如同一台高清晰度的照相机。画家不是照相机,不提供逼真,不提供一模一样。一个画家应该画什么像什么又不像什么。梵高的太阳,梵高的麦地,梵高的树冠,梵高的星空……哪一类都经由画家的想象与思考,与原态相比出现了审美上的“变形”。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张铁涛笔下的胡杨及古堡。它们分明在像与不像之间,融入了画家的人文思考。从张铁涛的胡杨上,能看出生命的原始力量如何在经历了岁月风雨之后变得雄性震撼;从张铁涛的古堡上,能看出时光流逝的痕迹及前人曾经生活过的迹象,这才是一个画家应有的本分与能耐。

张铁涛以具有冲撞性的视觉语言表达着对大自然的拥抱与爱抚,笔墨之中、虚实之间展现的是一个画家应有的悲悯之心。他让静息无声的自然之象有了神情,有了与人对视的自信。让看到它们的人,不得不心生敬畏、敬意,进而产生了进入实地、触摸具象的向往。

事实上,只有把大地之上的自存自在的物象看成是天赐之物,他才会无比珍惜。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也才会对哪怕是一棵小草、一束鲜花都充满敬慕与怜惜,也才会坚定地以艺术观照的方式让那些物象具备高贵的人文特性并且由此获得艺术的品性。这也是考验一个画家的良知所在。张铁涛正在尝试着让自己成为这样的画家。

对张铁涛来说,绘画不是宣泄,而是寄托。他运用画笔描绘暮色的形状、光影的流转、树叶间飘忽的风声,无不带着他修积了多年的个人美学素养。他画中的在地性,诸如苍凉,诸如亘古,诸如寂静,都服从了他的审美需要。他忠于自己的感受,以浓重的色彩加重了一地之物的存在感。

艺术作品就是艺术家自己,这个观点我坚持了多年。张铁涛的画与张铁涛之间达成的一致是——无论张铁涛画什么,他都会在画面上植入雄性之美,那种抗争中的挺拔、寂静中的强大、辽阔中的霸气,正在形成张铁涛日显独立的画风。他不是有意要将自己归属于西部的苍茫之中,他只是情不自禁,他无法避开自己的经历与记忆。

张铁涛的画有着浓郁、丰富的原在气息。它们不单是苍凉,还有静穆。一座古堡静立于山顶,似乎将时光永远定格在过往的某一个时刻。它与世界互不打扰,互不逼迫,而是相互陪伴,彬彬有礼。你只需安静地注视,内心深处即被画面强烈的视觉符号占领。他遥看遗忘,不仅仅是为了恢复事物的本相,而是通过画笔将那些已经消逝和正在消失的事物重新从时光的序列里夺回来,让我们看到,天地间曾经的存在。

看一个画家,要看他的表现力,而不是技巧。技巧是可以训练出来的,但是,表现力考验的是一个画家内在的思想深度及超凡脱俗的艺术感受力,就像梵高笔下的星空与向日葵——它们绝对不是技巧的产物,而是梵高思想的结果。现实中,没有任何一朵向日葵,没有任何一片星空和梵高笔下的一样,但是,当我们看到梵高的画,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认为,梵高画的就是向日葵,就是星空。

张铁涛痴迷于树木、花草的作品印证了他对大自然怀着目标明确的深情与向往。这是作为一个画家对都市生活审美疲倦的委婉对抗——也许,熟悉的生活并非必然能够在创作的意义上给出艺术的真谛。所以,身居都市,张铁涛却不拘泥于或者说不倾心于对都市生活进行提炼。他聪明地找到了人与大自然相通相融的潜在联系——人,其实是自然的产物,并非都市的产物。当他致力于勾勒一棵树的轮廓,一地花草的倩影,便将人对自然的亲近感,对一片叶子、一朵花的审美敏感处理在相应的色彩中了。因而,即便是一个从没有看到过张铁涛画作的人,一旦置身于张铁涛的一系列描绘树木、花草的画作中,便如亲临自然,喜获久违的朴素与原始的敬畏感。

每个画家都有一个与自己的内心相匹配的描绘对象。描绘自然之景可以说是画家张铁涛最为神往的,也是他最为擅长的——他以对自然的或细腻或粗狂的描绘平衡着现代人身居都市的焦虑与审美缺失。从本质上说,人类是自然的产物,都市只是人类生存的衍生物。正是人类对自然的那种天然的依赖性,我们才能从自然中感受到一种回归的温馨,也才能从一幅描绘自然的油画中汲取到最踏实的审美。我不了解张铁涛是否有过这样的考虑,但是,他的确把自己的创作精准地定位于此。这是一种脱俗的自觉,也是一种为保持独立精神、刻意边缘的追求——所以,他不媚俗,不投时尚之好,而是独执一见,以崇尚自然的谦卑之心,倾情于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置心灵于苍天野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