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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来电》:“板樟堂”的日与夜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韩贵东  2019年12月17日15:40

在对《幸福来电》一书所有篇目的回味与畅想之中,我理解了一个生于澳门,长于澳门,将澳门乡土情结植入所有回忆与想象中的陆奥雷。我时常想,所有源自乡土的文学都应该是充满生命力的,尤其是在这份生命力之上,作者呈现出一副游离、徘徊在乡土叙事之外的感动与惊喜的图景,人类所有的美好与善良已被汇集于故乡渐行渐远的个人情感体验之中。澳门是陆奥雷年轻时想要久居的地方,而澳门,也成为了他试图通过记忆伦理的一条路径不断去修复或寻找的根。董卿在《朗读者》中说:故乡是屈原的秭归,那里是楚国宗祖,洞庭波兮木叶下;故乡是卡夫卡的布拉格,虚幻又现实,欲说还休;故乡是木心的乌镇,五十年未闻乡音,听起来麻痒痒的亲切感。同样,澳门成为了陆奥雷个体叙事创作中的故乡根基,承载了《幸福来电》中所有的美好。

《幸福来电》

书写“我城”——空间叙事的可能

陆奥雷用其笔触深情的文字,为我们呈现出了一副极具白描手法的澳门街道实景。这个一心想着为澳门城市街道塑造文学群像的作家,他笔下的所有人物常常在澳门的街道公共场所之中参与叙事,成为了澳门空间地理缩影中必然的一种存在。从我们熟以为知的板樟堂、水坑尾、北区的长街到中央公园、友谊大桥,再到大山巴、妈阁庙、观音像、融合门,这种书写生于斯,长于斯,将所熟悉的空间放置在文学创作中的手法,使得陆奥雷的文学有了多种情感迸发的可能性。因而正是在这样的一种乡土出发点上,陆奥雷的小说态度是极其明确的,他将笔墨的爱恨情仇均放置在了澳门的大街小巷。其《幸福来电》中故事的主角大多是以“我”的视角,为观众读者呈现出了个体成长与城市体验之间的文化关联与想象视野。正如莫言把山东高密的东北乡写成了宗教隐喻叙事的一种地域指向;而陈忠实则将西北的空间想象写成了《白鹿原》式的情感体验。陆奥雷的文字之中,既规避了洪钟大吕式的史诗叙事,又摒弃了温情熨帖化的小家碧玉,而是借用熟悉的地理面貌,将个体成长的具象体验与情感表达与之相匹配,进而澳门成为了陆奥雷小说中得以言说的青春印记之地。

陆奥雷

澳门作为文化交融汇集的城市,其本身就具有了文化内涵指设的韵致。著名空间叙事学者龙迪勇曾指出:“跨媒介叙事是一种“出位之思”,即跨越或超出自身作品及其构成媒介的本位,去创造出本非所长而是他种文艺作品特质的叙事形式。“出位之思”构成了“跨媒介叙事”的美学基础。空间叙事本质上是一种跨媒介叙事 。”因而陆奥雷笔下的澳门街道故事都充满了本土意味的表达与空间多向叙事的可能性。所以在《幸福来电》之中陆奥雷“书写我城”,从板樟堂的倒数声到让宁静的西湾治疗我的忧郁。这一切曾经在澳门这座小城街道当中发生过的往事,以及正在上演着的新旧,还有念念不忘的未来以及充满怀想的岁月,都成为了陆奥雷笔下的典型代表。文学的想象力与生命力来自于休养生息的这片土地,在时间流逝于人性善恶的成长体验之中,陆奥雷用文字为我们构建出了诸如消失的圣母湾这样的空间符码,离乱凉薄的尘世,总要去寻找一片得以宁静栖息的乐土,而澳门的所有街道空间自然是“我”城市讲述中的重要一环,正如导演王小帅的《日照重庆》以城乡二元对立的矛盾,再现出了时间过往、岁月不居的文化想象中,个体始终要与过去、现在和将来达成和解的哲学命题。

故事容器——道具符号的编码

在新旧街道的情感矛盾之中,陆奥雷将文学的关注点转向到故事容器的书写与刻画中。鱼、酒吧、手机、校园、咖啡馆、猫等成为了其日常生活写作中的标配元素。此时此刻,陆奥雷的文字所展现的风格就有了一种与生活结缘的复杂情愫。澳门是海港之城,向海而居,因海生情,因而不难看出澳门人对“鱼”的某种特殊情结,对街外之物的敏感态度,也往往会借“鱼”书写人城关系。《鱼》这篇充满隐喻想象视野的小说,在陆奥雷的笔下为我们娓娓道出了“鱼蛋”与“牛丸”的选择与境遇,无论命运如何,最终都是一个烟消云散的结果。颇有几分佛家里面讲因果由缘,万事皆空的意味,所以陆奥雷用文字告诫读者:要找个快乐的过程,如果最后变成鱼蛋和牛丸,便没有以后了。诚然,不管是为了笔下的梦想也好,还是想逃脱囚笼也罢,或是最终无奈的一种选择,或回到破败的乡土,通过文字得以释放自己,都是一种生存与存在的方式和问题,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经验过的生命。从这一角度来看,陆奥雷笔下的文字成为了他与生活交心,从而产生共鸣的一种方式。

陆奥雷在“故事容器”的篇目之中,运用了大量的故事情节,构建出了一个充满道具符号的小说世界。甚至以自嘲式的方式写出了一个脑残的日常生活,极具黑色幽默的表达视野。对于自由想象的出发,使得陆奥雷的文字当中,有了摆脱生活束缚与镣铐的悸动。虽然看似狂野不羁的文字表面,有着一种野性的呼唤与挣扎,实则却用文字表现出了内心的真诚与心灵自由召唤的冲动。这应该是一个人写作时最美好的状态,就是我写我话与他者无关,最后呈现给读者的也是作家最为真诚的存在。我们周遭的生活都是浮夸喧嚣的美丽,但却难以发现深藏背后的隐忧,与其西装革履地在人群游走,倒不如泥沙俱下、蓬头垢面地带着镣铐跳舞,用文字与生活达成和解。

感情的事——情感叙事的哀愁

情感拿捏细腻、柔和与否,在陆奥雷的文字中,也通过对澳门咖啡街道的拥挤感,进一步为我们表达出了澳门情感叙事的惆怅与苦闷。《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女记者简•雅各布斯指出:车轮碾碎了街道。城市的街道除了承载交通外,还有许多别的用途。街道应该具有活力,并给人以安全感 。而同样日渐繁华的街道与甚嚣尘上的都市生活,使得澳门这样一座城市的恋情也出现了紧张与崩离的态势。车轮碾碎了街道,同样车轮的快节奏,也让情感出现了难以缝合的美丽与哀愁。香港导演王家卫用支离破碎的镜头色彩,展现出了上世纪六十年代香港青年男女暧昧的状态,同样也将一种拒绝与被拒绝的宿命表达出来。这些在陆奥雷情感往事的记载中都找到了答案。诚然,并非是一定要比较香港与澳门情感叙事的差异性,而是在某种机缘巧合的讲述之中,使得香港与澳门的情感关系呈现出了共同的内在特质。所以陆奥雷才写“苦恋日夜”,又同样将街角当成了“永远的目击者”,这与苏丽珍和周慕云的情感接触方式如出一辙。王家卫在《一代宗师》中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陆奥雷的文字中永远充满了一种重逢的期盼,他写“为旧情人祝福”,在氤氲不明的惆怅温婉之中,令读者陷入不断的追问与思考:“帘外语潺潺,春意阑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很多情感的事情都要交给明天的,可是明天在哪里呢?明天是否会太阳照常升起呢?这是陆奥雷笔下的一个安静的梦。

静谧和慵懒是澳门生活的常态。倘若将澳门的诸多街道变成陆奥雷笔下得以体验怀旧的符号,那么他的情感叙事依旧是缓慢而自我的。如此看来,澳门街角的咖啡馆竟同时承载了怀旧与诅咒两种背道而驰的情感体验。我们不难发现篇目之中的“错误”,“中秋诅咒”,“诅咒之二”,均成为其情感美好想象之外的颠覆和解构。澳门诗人黄文辉经常用鱼作为自我表达的隐喻,生动地描述了澳门鱼在今天的多重情感困境:“怎么还未下雨呢/搁浅在沙滩的鱼们想”;“我们是一尾误闯石屎森林的鱼/以为窗口透出的灯光,是灯塔的方向”。陆奥雷在作品中,也将“鱼”设置成了自我表达的符号,鱼作为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存在,绝不仅仅是海洋地域的原型象征,更是澳门人对海洋的一种怀念,恰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而个体成长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维系则正如澳门城市建设中海洋与陆地紧张的关系,对家园“失乐园”般的想象也成为了个体生命之中情感动荡不安的映射。

陆奥雷在“板樟堂的倒数声”中写到:以后,我们将会在旅游塔,继续写下不同的故事。另一代的澳门人,也将会因为自己生命中各种各样的故事,而去爱这个地方。快乐总会带着淡淡哀愁好为幸福催化,正如我喜欢板樟 堂的倒数,早已没有。而那片黑得晶莹的天空,却和今夜相同 。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时过境迁,然而无论是变与不变,在陆奥雷的回忆当中,澳门已从多元交汇的文化象征变成了海洋与陆地文明交融的符号,这催生出了澳门人对大海的恋母情结,也同样成为了陆奥雷不知疲倦,山一程,水一程,想要再次走近的故乡期待。江湖路远,都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但故乡始终是故乡,断了筋骨,却连着血脉。而这与澳门有关的、正在发生着的一切都成为了陆奥雷“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精神写照与情感命题。

注释:

1.龙迪勇:《空间叙事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版,第324页。

2.简•雅各布斯(金衡山译):《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译林出版社2006版,第239页。

3.陆奥雷:《板樟堂的倒数声》,选自《幸福来电》,作家出版社2019版,第2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