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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猎鹰传奇” ——2019定点深入生活手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孙 禹  2019年12月10日22:37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在东北吉林市近郊的鹰屯、雾松岛和韩屯,至今残存着少数的“熬鹰部落”和个别坚守着“鹰猎文化”的传人!于是,我的创作选题和冲动,仿佛一道电光掠过,射进我的心灵!在这女真人的原乡,满族人视鹰为图腾的群落里,曾有着祖祖辈辈进贡“海东青”的传统,有过数代“鹰把式”的传奇。但这一切,似在今天都已频临灭绝了。再不有人站出来着力书写,“鹰猎文化”的传说很快便会被遗忘。

作为一个作家,写这样一个陌生领域的故事,必须到生活中去,向人民拜师学习。

今年5月,我得到中国作协“2019年度定深入生活项目”办的具体支持,夏天至今,多次往返鹰屯、雾淞岛和韩屯体验生活后,收获之大、感受之丰、素材积累之厚,让我对日后三年的长篇小说创作充满了信心和激情!

在松花江畔的“土城乡”,也就是康熙年间的“打渔楼”,后来的“鹰屯”为我到来而举办的座谈会上,我简略地说明了此次深入生活的目地,以及向当地人民学习,希望与“鹰把式”同吃同住的意愿后,乡党支部林书记当即帮我联悉了鹰屯和韩屯的“鹰王”。后来,在我到土城乡体验生活期间,又陪我去了鹰屯的养鹰专业户家里,一起听户主讲“猎鹰”传奇。

在韩屯,我与一位年纪不到40,一家五代“鹰把式”的传人一见如故。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与他彻夜长谈,我们好像土豆、酸菜、贴饼子沾酱,亲如兄弟!正是在他家那段同吃同住的日子里,我零距离了解到一个鹰猎后代,为何要守住祖祖辈辈的“鹰猎传承”!并从他那里得到了一本珍贵的书籍《鹰屯,乌拉田野扎记》。鹰屯和韩屯的鹰猎传人,平时沉默寡言,靠自谋生路、打零工为生,生活艰难不易。但在“养鹰、熬鹰、驯鹰”这项成本不菲的事情上,他们倾其所有、在所不惜。你要是跟他们聊起“鹰猎”,他们个个都有说不完的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我在他家住了不少日子的韩姓小伙儿,在送别我时说:“大哥,您还来吗?”我说:“书写不完,我当然还会再来。”他说:“书写完后先给我看看,你写的哪儿像不像,我一眼就能看出!”

离韩屯不到5公里,就是当年清朝内务府,征集“打牲丁”(既猎户)进贡皇家贡品的集散地,史称“打牲乌拉衙门”的“乌拉街”。此地我曾几经往返,试图想象出当年这座车水马龙的二品官府衙门曾集结的那些珍奇贡品:人参、貂皮,冬珠、鲟鳇鱼、鹰隼、熊罴、虎豹、飞龙、雪貂……正当我苦于对“乌拉街”的正史无从查找时,当地海东青艺术团的一位朋友告之,他有位年近八旬的忘年交正好写了一本书,名字就叫《乌拉街》。于是,我立即赶到吉林市,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找到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购入一本有他签名的书。老人在“乌拉街”上出生长大,一生研究萨满教和“鹰猎文化”。他对“乌拉街”的讲述、“鹰猎传统”的阐述和对“萨满文化”的解读,真是精彩纷呈、栩栩如生。

无独有偶。我在离京下生活前,就想找到一本洋洋万言的史书《打牲乌拉三百年》。但寻遍各种网站,方才知道这本书早已绝版。而这本书对我的创作,无疑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大补。找不到此书一直让我隐隐焦虑。而有一天,吉林市林业局一位我曾找上门去求教、原先根本不认识的动物专家,竟带着一位资深的民俗作家王先生到我住的快捷酒店来看我。而正是这位年近7旬的作家,虽刚刚认识不久,却费尽周折帮我从他处借到了这本我梦寐以求的书,匆匆赶来送到我手中。

在鹰屯、雾淞岛和韩屯,那些与“鹰王”“鹰把式”和“海东青艺术团”的训鹰人们相处和学习的日日夜夜里,通过他们对熬鹰、驯鹰、捕猎以及最后的放生等等过程的实地操作和呈现,以及对鹰的喂养和夜熬,山林野地放飞的详情与细节的了解,使我知道了鹰猎人的坚辛与智慧,以及他们祖上传下来的各种驯鹰技巧与工具的使用与特征,听到了有关他们祖辈许多身怀绝技的故事和九死一生的传奇。鹰架、鹰网、鹰铃、鹰拐子和鹰袖、鹰紧子及选鹰场,搭鹰窝棚、鹰车、地营子、狗车及奇特的皮祆、神奇的皮裤、木底大鞋等等知识向我扑面而来;“手巧不如家什妙”的俗称,“秋草黄、开草堂”的捕鹰季节,数日蹲守“地营子”的气闷难耐,蚊虫蛇咬的坚忍,目不转晴的持守,为了熬去鹰的野性,陪着一亇亇猛禽数夜不睡觉等等鲜活的“鹰猎”经验,以及捕鹰人带着我一起实地体验的经历,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扇扇神奇的大门,学到了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让我耳目一新的还有:满族人在捕鹰前萨满教的“鹰祭”仪式,如何识别神鹰“白玉瓜”既“海东青”的特征、鹰隼的生存习性、迁徏规律和繁殖的特点;满族人婚丧嫁娶的习俗、独特的“二人转”和“关东大秧歌”,第一场关东冬雪后,方圆百里的“鹰猎大赛”;那片土地上满族人特有的饮食结构:稻米白饭赛江南、涮羊肉火锅甲天下、苏叶饽饽驴打滚、酸汤子黄米粥、氽酸菜加血肠白肉等等。这一切让我惊叹不已,在这片既陌生又古老的黑土地上,何以有那么多讲究的“鹰猎文化”、深厚的民俗文化以及美妙的饮食文化?体验生活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太快,时间太不够用,竟有那么多素材和人物,逼得我恨不能将感受到的一切“囫囵吞枣”一气咽下!当我的长篇《熬鹰部落》,在结构上已初见端倪之后,夜夜躺在不同房东家大土炕上的我,竟久久难以入眠。假如我不数次来到这遍神奇的土地上深入生活,抑或这一路采访没有学者、朋友、同道和当地群众诚恳的帮助,我如何能在创作中“破壁”,有这么大的收获?我在这里不仅有了作品的人物形像、宏观框架,还找到了小说的“魂魄”!我想我的这部长篇,除了是对“非物遗产传承人”心灵史的一次探寻,也是对他们的坚韧和执着的一种致敬。

在鹰屯、雾淞岛、韩屯和乌拉街,与鹰户、猎人、农民交朋友、睡大炕、拉家常,使我学会了不少当地民众的口头禅,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俚语和来自民间那绝顶幽默的方言。当我将要离开这片鹰的迁涉之地、女真人的原乡、满族人的故土时,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我好像有一种非常重要东西留在了那里,永远都带不走了。我想,这就是我对这片黑土地上的民俗文化和风土人情过于迷恋和热爱的结果。

离开屯里,我在吉林市小住,只想再好好研究一下这座从南北朝就有了的繁华都邑。就在这时,在一位朋友的指点下,我又发现一个对我的创作有史料、实物、聚像等多重价值的好地方。这就是位于吉林市船营区德胜路47号的满族文化博物馆。

在这座清未明初号称吉林第一大善人,“永衡观”钱庄老板王百川留下的大宅院里,一进门的影壁墙顶端,便是一只展翅起飞的雄鹰塑像。它双目如炬、霸气十足,栩栩如生。在王百川大院,现如今的满族文化博物馆里,我看到了馆内陈列的大量文物,并详细地了解满族人自南北朝以来的历经:隨唐、五代十国、辽、金、明、清、民国直到今日的发展史;满族人的衣食住行、皇家生活、风俗民情、文化教育、婚丧嫁娶,打牲祭祀活动的来龙去脉。我感觉到,对满族文化的深入钻研,定将会对我这部作品在历史背景的厚重上,对满族人以鹰为图腾的书写上有很大的帮助。我在博物馆看得相当用心细致,博物馆长了解我此行的原委,破列允许我拍照,还送给我一本早已绝版的萨满神话故事集《七彩神火》。此书进一步启发了我,那些瑰丽的神话故事将会让我的创作染上一抹民间传说的魔幻色彩。

几个月的“定点深入生活”稍纵即逝。我在回望和盘点此行的收获时,再次深切地感到,一个作家不论有怎样的写作热情和才情,如果想写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读者,具有新时代社会主义特色的作品,“到人民中去,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是一堂必须要自己修习的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