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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2019年第12期|孙鹏飞:双刀(节选)

来源:《延河》2019年第12期 | 孙鹏飞  2019年12月04日09:00

1

我奶奶就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我爸爸,小的是我二叔。

我二叔跟我爸爸根本不像亲兄弟。

我爸爸打小吃生产队分下来的地瓜干长大,有过忍饥挨饿的漫长岁月。我爸爸生得又黑又壮,络腮胡,人比较自私,还是个暴脾气。

我二叔吃的是奶奶擀的地瓜饼,表面上都是喂地瓜干,我奶奶暗暗搀了白面在我二叔的饼里头。不这样我二叔不吃饭。我二叔生得细腻,腼腆,一张好看的马脸,一身书生气。

我爷爷是南方军火工厂的工程师,一年能回家一次。带回来的都是南方水果和北方的包子油条。我奶奶把东西挂在墙上,我爸爸从来都是眼巴巴看着。时间久了油条都风干了,我二叔闹脾气,我奶奶就拿一点下来给我二叔解馋。我二叔从没为吃饭的问题发过愁。

可我爸爸从来没这待遇。

我出生时,我二叔刚初中毕业,正是游手好闲的年纪。

我妈在物资站上班,偷摸着给了我二叔一双新球鞋。我二叔当天晚上穿着新鞋跑去河西看露天电影,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我二叔小心翼翼提防着别人踩他鞋子。电影看完,自己兴冲冲往家走,碰到了三个小流氓。三个人把我二叔堵进小胡同,翻衣兜翻出了两毛钱,再翻啥也没了。为首的流氓叫伟强,气急败坏推搡我二叔,骂他是穷鬼、狗逼。骂着骂着眼睛盯在了我二叔那双新鞋上,不顾我二叔强烈反对硬生生扒了下来。我二叔反抗动静太大,伟强拿到鞋第一件事就是扇过去俩嘴巴子。

我二叔一路哭着回了家。

我爸爸、妈妈、奶奶、二叔住在一起,只有我爷爷不在家。我爸爸在乡派出所工作,刚下班抱着嗷嗷哭的我在院子里转。我尿了爸爸一裤子,我二叔哭哭咧咧从我爸爸手里接过嗷嗷哭的我,跟我爸爸说了伟强扒他新鞋的事。我爸爸换了新裤子,没来得及穿上皮带,趿拉上拖鞋偏腿骑上自行车往河西去了。

农村的夜晚黑的异乎寻常。在那个胡同,我爸爸下了车子,问一群站在墙角抽烟的小青年谁是伟强。我爸爸根本看不清人脸,只看得到其中的烟火明明灭灭。这一问那三个小流氓站出来了。

我爸爸把自行车放倒,冲着那个自称伟强的人走去。

我爸爸个子不高,人却壮实,自小跟着我爷爷习武。他打人很准,都是照穴位下手,一拳下去伟强便喘不上气来。剩下的俩流氓一个从后面抱住我爸爸的腰,我爸爸一肘把他捯了出去,另一个蹲下去,从黑胡同里捡了块砖头。人刚站起来,我二叔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夺过砖头,照着气没喘匀一脸乌黑的伟强拍了下去。

伟强见了血,我爸爸载着二叔回家了。

2

医院鉴定伟强轻微脑震荡,伟强出院后领着人到我们家门口堵着。

我爸爸下班回家,看见伟强头上缠了一圈纱布,丝袜状罩着脑袋,嘲笑伟强很性感。伟强恶狠狠地说,见到我二叔就给他放血。

我爸爸把自行车放倒,从腰里顺出一根电棍,我奶奶从屋里跑出来拦着不让他动粗。我奶奶打听到伟强的爸爸是当官的,打坏了可赔不起。我爸爸忍着气推着车迎着小流氓的嬉笑往家门口走,跟我奶奶嚷,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写信给我爷爷,说家里惹了大麻烦。

我爷爷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子,曾祖父怕他受人欺负,让他跟着南山黑师父每天学习武艺两个小时,这一学就是十一年。我爸爸的功夫都是爷爷教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我二叔却跟我爷爷一样,自小瘦弱。二叔因为是家中的小儿子,更是生来受宠,他连一套拳都打不完整。

我爷爷回信说,提前退休,让我二叔去接班。

我爸爸看到信气得砸烂了家里的灶,本来该是他这个长子接爷爷的班的。他在派出所只是协助工作,算不上正式的。别的同事分油分面,我爸爸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领导在走廊喊人搭把手,那就是喊给我爸爸听的,别的同事都半躺在椅子上休息,只有我爸爸大太阳底下跟着干活。

他心里早就不平衡。盼星星盼月亮盼我爷爷退休,这倒好,班让我二叔接。

我爸爸坚决不同意,可我二叔在个人前程问题上也不肯妥协。亲兄弟每天都干架,我二叔身体素质差,只有挨打的份。尽管打不过我爸爸,我二叔仍咬着牙跟我爸爸死磕。

我爸爸头疼地看着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弟弟,打小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他,现在倒好,家里出了个白眼狼。

那个清早,我二叔上了我爸爸出警用到的旁边带着一个斗的摩托车,我爸爸送他到县火车站,眼睁睁看着他搭上南去的火车。

我爸爸看着来来往往的绿皮车,不停抽着烟,太阳到了天空五分之三之后,我爸爸一声不吭回了所里,跟领导辞了职。

几天后我爷爷空手回了家,他在外半辈子什么家当也没攒下。我妈妈却说,我爷爷攒下的家当都给了我二叔。

我爷爷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背上的刀卸了下来,交到我爸爸手里。

我爸爸无业在家,瞅着什么都心烦。对这刀也没有情有独钟,接过来看了看,扔到了一边。

我爷爷有些不满,因为我爸爸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爷爷手工打造的这把刀能送给他。现在给他了,他还不稀罕了。

我们家的故事在这里已露出悲伤的端倪,就像是阿拉丁神灯和救出的魔鬼,一切来迟的都是没人稀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