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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诗歌的创作情怀和创作姿态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6期 | 马知遥 刘佳  2019年11月27日14:27

内容提要:本文从文本细读开始,针对目前诗坛创作中存在的口水诗、丧失诗歌良知的荤段子般的创作倾向,进行了深入分析和批评,指出诗人创作贴近生活,面对现实大事件时的悲悯情怀、感恩之心和美好情怀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性。提出眼光向下为时代写作,恢复诗歌的现实关怀和批判精神,诗歌的意义应该得到更大的肯定和高扬。

关键词:新时代 文本细读 诗歌情怀 现实关怀 批判精神

新时代诗歌应有的品质应该是不断地在传承中创新发展,不丢弃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学精神,将眼光向下,为人民服务,为百姓的精神世界服务,而不是一味地玩弄所谓的先锋或进行形式主义的恶搞,让诗歌成为大众不忍卒读或无法理解的文字垃圾。诗歌审美性和诗人的情怀应再次得到强调,违反诗歌伦理和写作操守的行为应该得到进一步抵制。笔者认为作品的创作主体是诗人,有什么样的诗歌情怀就有什么样的作品,情怀的高下决定了诗歌品质的高下。

“在新时代里,诗歌仍旧要葆有中国文化的传统,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更要关心在变革时代里民众内心世界的变化。诗歌恰恰可以成为情感疗伤的工具。”①当我们把高高在上的诗人的优越感从天空落实到大地上,我们才能切实感受到一个变革年代里, 普通人的阵痛,他们的生存状态,他们的生活才是国家最该关切的,而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关切,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有精神的层面。我在一个基层诗歌写作者那里看到了这样的写作典范。

早就该死了

可是撑到现在,才死

腿早就被砸断了

可轮椅又让他,在尘世上

奔波了无数寒暑

老婆早嫁了,孩子在远方

已长成监狱里的愣头青

只有老母亲,一直陪着

仿佛上帝派来的天使

她越活,越年轻

在他三十岁时,洗衣服

在他四十岁时,给他喂饭

去年,还抱着哭泣的他

轻声安慰

……

——张二棍《矿工的葬礼》

这是一首优秀作品,它再次向读者表明, 现实主义的诗歌从来没有过时,也不该退席。通过对底层煤矿工人命运的揭示,我们能看到这个时代还有为了生计搭上命搭上尊严搭上一辈子心痛的人群,他们活着就是搏斗,就是在和困苦作交易。这首诗歌给予我们写作者的正能量在于:直面现实的问题, 为底层人鼓和呼,为他们送去抚慰和同情。“如今不少诗人过于崇尚个人情感的咀嚼与品味,没有考虑将自我的触须向外延伸,接通自我和社会、时代的联系,最终多数人关心的洪灾、反腐、疾患、民生、环境污染等可能寄寓大悲悯的题材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悬置,饮食男女、吃喝拉撒、锅碗瓢盆、风花雪月等鸡零狗碎、无聊琐屑的世俗吟唱无限蔓延,将个人化降格为私人化,诗魂自然也就被淹没在日常生活的海洋之中了。”②罗振亚教授说得极是。

诗人孟醒石的作品视角常常放在被很多人遗忘的城乡接合部,没有诗人高高在上的所谓空想,更多的是眼光向下的寻找和感受。所以他的诗歌接地气,更耐读。在诗歌《大青骡》里,这里的民间很大,大到骡子的出生,大到牲畜交配中的野性。诗人的高明在于由动物很自然地过渡到人,普通人的身上, 一段悲愤的往事和出身,让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骡子,当成了被遗弃的那部分。诗人在这首诗里不仅是在写性,更重要的是在写乡村在历史变迁中的变故,人与人的感情波折。当失去土地后,乡村更多的牲畜失去了用处, 成为被遗弃的也成为传统文化要消逝的象征。它们和村民一样无所事事,失去了生机; 它们和人一样要忘记土地。这都是文明的悲哀,都是乡村中不断出现的疾病。诗中写到: “据说,他的父亲是个知青/ 返城后,不认他这个儿子/ 如今,孙黎明的儿子,都读大学了/ 仍老死不相往来”,这里埋藏着伦理的丧失,道德的失序,一个乡村变迁中的文化隐忧。

在当代诗人的写作中,我们应该提倡一种眼光向下的写作,写传统,写记忆中的节日或者风俗,这一块内容包含着家族和血缘的历史记忆,包含着对一个民族潜移默化的文化认同。《只问苍生不信鬼神》这首诗歌写祭奠祖宗烧纸,不同的诗人写出的痛不一样,在孟醒石这里“深埋故土的祖父祖母啊/ 请你们再等等”写得节制而深情。诗人很会创造画面,在风中点不了火时的急切,内心的忏悔和不安,在现实挣扎中的落败和沮丧。看上去,诗人只是在写清明或者鬼节烧纸这一件事,其实他是在反思个人生存和价值追求。引火烧身这个普通成语在他那里又具有了别样的含义。我们在远走他乡的名利追求中,除了丧失对亲人的关照,对爱的回报外, 我们已经无法将自己安稳地立于土地,漂泊似乎成为命定的安排。点火,追火、灭火、失火。我们的欲望一次次点燃,在一次次的异化中远离了永恒的淳朴和亲情,远离了乡土的滋养,我们是谁?

在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人们的精神生活需要更多的营养。在饱暖环境中,在名利环绕的时代,更多写作者的眼光朝向了巨大的荣誉和与之相配的物质奖励。这是个可以靠写作维持体面生活的时代,这是个可以靠码字维持生计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为了更好的个人物质生活而对周遭世界冷漠和麻木的时代。一些诗人的眼光紧跟西方所谓后现代的诗歌风格,捡拾西方已经被抛弃的“垮掉一代”的精神牙慧,叫嚣着的口语或身体写作,用粗俗不堪的男女床笫之欢或者低俗的荤段子式的脑筋急转弯表达着暧昧不清的情色,认为那才是现代诗歌,显示出诗人的才华和胆识。在他们眼中胆子不够大,诗歌有禁忌都无法成为大诗人,诗歌一旦抒情就是新诗、是现代诗歌的敌人。对村庄的描写, 对土地的歌咏就是过时落伍的行为。“他们在诗歌中可以肆意妄为,可以突破底线,可以无视道德,忽略写作的伦理。这样的诗歌借助网络大肆流行时,损伤的首先是读者, 再次是影响到年轻一代对文学尤其是对现代诗歌的观念。有些作品被评论家或网民们吹捧成杰作而四处传播,但却无法面对写作伦理的质问。”③

“不论论者如何肯定,口语写作的弊端已经完全显现。它将诗歌的魅力化解,从平淡到庸常,甚至粗俗。除了分行尚保留着对于诗的提醒,让我们无从寻找哪怕是一丝诗美的痕迹。”④我赞同谢冕先生对此一针见血的批评。我更赞成他同时指出的“失去了精神向度的诗歌,剩下的只能是浅薄。同样, 失去了公众关怀的诗歌剩下的只能是自私的梦呓”⑤。

诗人们除了本能的眼光向下的悲悯之外,还需要葆有健康的感恩之心。没有感恩的内心,就没有爱,就会把这个世界的获得想得理所当然。文学中永恒的主题亲情、爱情、友情、家国之情,如果没有一颗感恩的心,一切都将成为追名逐利者的工具,成为欺世盗名者的武装。我们在一些重要的选本中,总能读到一些对父母对爱情充满咒诅和将其污名化的作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诗人的高超才华与众不同,这几乎成为民间诗歌写作的主流,但诗歌不需要传达这样的恶念, 恶念泛滥就会走向诗意的反面。每当读到那些充满黑暗意识的诗歌,我都在庆幸我们没有和那些人为伍,庆幸还能读到一些充满感恩的诗篇,这些诗能够淘洗我们的灵魂。比如诗人李少君的《傍晚》:“傍晚,吃饭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 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 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 喊声一停, 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 我喊父亲的声音/ 在林子里久久回响/ 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父亲的应答声/ 使夜色明亮了一下。”

这基本上是一种平凡人家日常的景象, 诗人几乎不用多加点染,语言是自然的流露。傍晚做好饭去请外面散步的父亲回家。一声一声的呼唤在夜色里飘荡,而此刻最幸福的是父亲在黑夜里的应答。诗歌如同写意的水墨,给我们一个温馨的画面,但最为触动人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诗人内心深处对父亲的爱,那种浓重的感恩之情。诗人没有用直白的语言,而是借助了日常的景物,借助了那些夜色和声音的关系。“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儿子的呼唤是一种力量,让静止的黑夜也产生了动感,好像扔向水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优美深情的描写自然表露出的是浓情。而对父亲的应答,诗人内心中的感受是“使夜色明亮了一下”, 也只有对亲人的眷顾才能让内心产生柔软的暖流。整个诗没有一句“我爱你”,却不着一字尽显风流。缺少感恩之心的现代诗歌不少,和这首诗歌一比就是毒药。

怀亲诗常常充满了感恩, 说的是往事, 说的全是怀念。在《木头》这首诗歌里,诗人在不动声色对往事回溯时,充满了美好的情愫。父亲说他要教“我”游泳,但他为什么一直没教呢?诗人没有回答,但给读者想象的空间。也许是父亲没有时间,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游泳的环境。后面的段落诗人宕开一笔,不继续说游泳却说到了父亲是一个木匠,手艺很好,所做的器具活灵活现,表现出父亲心灵手巧的一面。这些结合起来就有了诗意的暗示,那就是父亲迫于生计要不断地从木头中剖食,养家糊口,他可能身怀绝技却永远没有时间去教给我。

在这里诗歌的张力就在不断推进。也许父亲早早离开人间,也许父亲因为生活的压力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但在孩子的眼中父亲一直就在身边,一直和木头为伍而且和木头一样拥有漂浮的能力。诗歌中富含一种由此及彼的联想,让我们感受到了汉语之美。游泳和木头,木头和木匠,这看似相互并不关联的词语,因为生活因为人物而有了潜在的情感内容。诗歌中有这样几句:

他的手指有的已不能伸直

皮肤上刻满了永恒的裂口

不是所有的木头

都会在水中漂浮

这样精细的肖像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勤劳贫困的父亲,看到了岁月磨损之后的艰辛。诗人潜意识中已经把父亲比作了一根木头,一根开裂的枯木,一根在生命之流中浮沉的木头。这样的拟物性的表达,更具冲击力。我们看到了悲悯看到了无奈和酸楚, 更看到了儿子理解父亲的感恩之心。

当代诗歌充满了多元化的创作方向, 本来是诗歌创作的进步, 但一旦诗人创作摒弃了“爱”的主题,没有感恩之心,诗歌便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们就在这种含糊的热度监督下书写自己的愤怒: 针对他们的婚姻, 针对他们的邻居, 针对他们的档案, 针对他们的城市……总之, 他们反对把诗歌和诗歌写作学术化。他们的作品阴沉而压抑, 不明朗, 不美, 好像可以像生活本身一样全部删掉。他们实现了另外一类诗人的梦想。”⑥诗歌走向日常,将日常推进入诗歌创作的视野本来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并且是诗歌走向读者,走向更多普罗大众的可行之途。但一些诗人把诗歌“口水话”、恶俗化,这在我们日常的诗歌阅读中每每可以遇到。这些诗人们对大众或者评论界不能及时为他们送上赞美而愤怒,甚至认为那是读者和评论家素质的低下。他们的特点是抱团取暖,互相吹捧,小范围内设立诗歌奖项,从而单方面宣称伟大诗人的诞生。“出乎诗人意料的是, 深奥、晦涩的诗, 与通俗易懂、几乎人人可以参与的诗, 同样是拒绝、嘲笑的对象。诗人不要存有太多虚妄的期待……大白话的‘口水诗’的出现, 反倒是置诗歌存在的理由、价值于可疑之地。”⑦这既成为诗人的困惑也成为评论家的困惑,诗意的生活缺失导致的是对诗歌消费的缺失。

“一个没有时代责任感的作家大多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虚构自己的梦幻王国,这样的文学的确市场不小,人们在茶余饭后似乎能借此得到心灵的放松。但如果我们创作的都是这样的作品,作家们就会变成商品的生产者,久而久之投合读者需要,甚至是低层次的需要,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钱。于是就会出现以作品销量作为评判作家实绩的唯一标准,这其实远离了审美评判,让文学失却其应有之功用。”⑧投合猎奇心理、投合地摊文学的情色心理出版的作品也开始被一些诗人群落叫好,那样的诗歌被称为杰作。这基本上表达了诗人们在向低俗下流缴械投降。诗歌不能没有美感,不能没有感动人心的力量。没有了诗意的美好,就不是诗歌。你看同样是从一个所谓权威选本里看到的诗歌:“凌晨三点/ 走在踉跄的小区/ 我看见一条狗/ 夹着尾巴/ 嘴贴着地面/ 我把肉夹馍/ 扔给它/ 它却嗖的一下/ 跑了! / 我骂了一句/‘狗咬吕洞宾’/ 又弯腰捡起/ 那个肉夹馍/ 把它扔进垃圾箱/ 才想起那是/ 我为自己准备的/ 早餐。”再看还有一首“每次我用身份证办理业务/ 工作人员都会/ 看完身份证后/ 再认真地看我一眼”。这些被称作当代经典的诗歌可以说乏善可陈,了无生趣。庸常的生活成了这些民间诗人创作的主流。

而好的诗歌总能给人美感。这种美是综合性的,不仅是语言更有诗歌整体传达的美好情怀。比如这首梁书正的《秋日赞美诗》: “秋天到了,稻谷金黄/ 弯腰晒谷的母亲/ 如拜佛般虔诚// 远处的田野/ 起伏着等待收割的果实/ 它们低垂的姿势/ 是对大地的感恩// 高空中,落日圆满/ 隔壁二楼的小媳妇在光芒中/ 怀抱婴儿,解开扣子。”在远近高低中,在不同的空间中发现美找到美定格美,我从这首诗歌里强烈地感受到了现代诗歌的魅力。有的诗歌我们看不到技巧,通过整体的诗意传达打动你;有的诗歌如同精彩的文学教师,他通过娴熟的技巧应用告诉你该如何写诗歌,如何写出动人的诗歌。这首诗歌属于后者,你能细细分析出诗人的写作技术和意图,但这丝毫也不会损伤一首好诗的重要性。诗歌首先是美的,然后是浓厚的情感,然后是感染力,美其实是对诗歌作品的很高的要求。当前许多诗歌已经丧失了起码的美感,诗句没有美感,整体的传达也没有美感,这样白开水式的自我欣赏的文字太多,已经败坏了读者的胃口。这是因为很多所谓的诗歌写作者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诗意的美。其实,换成一般人,秋天里的麦穗、成熟的果实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意象了,诗歌中已经无数次描述过它们,如果要想出新意还真难。但梁书正突破了传统诗人的表达习惯,不拘泥于秋天的农庄实景的描述,不着意于浮泛的抒情,而是精心挑选深秋最动人的画面感。于是我们看到近景中虔诚劳作的“我们的母亲们”,她们是秋天里最勤苦的人,用一辈子的劳累抚育大地上的儿女; 在金色的晕黄的大地上,她们弓腰的姿态是对劳作的最美礼赞;那些结满果实的枝头沉甸甸的,她们垂下头去,不是骄傲和不满, 是对土地最深情的报答。一幅画面里是永远动人的母亲形象,一幅画面里是永远值得提倡的感恩之心。在简单的两个段落里却有着动人的联系,那就是母爱和报恩的原始母题。浓烈的亲情和报恩主题的画面呈现还不够, 诗人借助第三段第三幅画面把这一主题作了强调,那就是镜头上摇,定格在落日余晖里, 从容的媳妇哺育怀中婴儿,这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从土地中繁衍后代,延续生命。这又是对前两个母题的深化。赞美母亲——感恩土地——感谢生命得以延续。人类不能丧失对命运和土地的敬畏之心,同时我们也需要时时怀着对大自然的感恩之情。在秋阳里, 这些画面几乎成为我们眼中最美的景色,而这样的景色无需高声唱和,已经充满了神圣的赞美的味道,具有神圣的意味。

“如果没有合理的引导,没有对新诗高标准的提示,大量以诗歌名义出现的文字垃圾还会影响到很多的初学写作者或者诗歌读者。所以我们的理论工作者应该在这样的时刻,坚持以经典作品和优秀作品相引导,让大众传播以审美的标准为标准,以诗歌是否具有审美性去评判其优劣,是否具有正能量去判断其传播的价值,杜绝低劣的毫无审美情调的垃圾文字以诗歌的旗号泛滥。”⑨写到此,我认为我们需要和诗人及评论家一起努力,清理低劣的口语诗。并不是口语诗歌不好, 而是很多所谓的口语诗歌降低了诗歌的门槛, 以“口水”“下流话”“荤段子”入诗,这样的诗歌创作没有评论家的批判,没有理论家的鉴别,通过各种媒体进行传播,只能是中国当代诗歌创作的倒退,这与评论界的失语和沉默有关。“所以我们的审美实践活动要从过去太过自我的天地中迈出,走向为大众为时代服务的格局,要主动体验和观察生活,为百姓的世界注入作家的关怀和时代的希望。以人民为中心,以生活为熔炉,在不断的调查和体验中写出这个时代的特色,写出这个时代的伟大品格。”⑩眼光向下,再向下,向民间寻找智慧,体察百姓的内心世界, 我们需要写出一个诗人真实的时代体验。

我说的生活,分为百姓的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诗歌对这两方面的表现一个都不能少,一个是向内探寻,探寻的是一个大时代中的个体经验,个体的精神世界,他们的每一个典型都构成一个时代的历史;一个是向外探寻,即用敏锐的感受力去体味大时代变革中的生活现实。诗歌的题材可以是大的事件,也可以是微小的事故,可以是大英雄的故事,也可以是小百姓的喜怒哀乐。但无论如何表达,诗歌中都不能少了悲悯、感恩或者美好的情怀,如果这些诗意的基本元素丢弃了,那么就会让诗歌陷入私人化的呓语或者荤段子般无聊的记录。“这种书写的心态首先是站在平民化个体的角度恢复对社会世相的叙述把握,而不是高人一等地以士大夫的眼光心态作故作高深的文字处理,让文字高束在悬空中作不及物的词语纠缠。”11 深入生活感受生活, 这一写作的传统不能丢弃。从底层民众那里获取创作素材,笔触贴近大地的阵痛,这样的当代的好诗凤毛麟角。诗人们几乎让自己和这个时代的生活隔离,有了称号的就在不断地复制大量苍白相似的情感,还有自命不凡、玩弄技巧和各种主义,试图让所有的人都按照他们的风格写作。他们不了解一个普通农民的生活,不了解一个刚刚毕业大学生混迹社会的甘苦,不清楚都市人的焦虑或者精神图像。是的,他们很难读懂一个走街串巷皮影艺人的经验:他熟悉每个城市里最便宜的旅馆;他们很难体会到很多年春节不回家的修鞋匠人,在年三十的大街上仍旧摆开地摊时的心态;他们更不了解边远山村里, 从土里剖食的中年农民,大骂老天不作美时的沮丧。每一个小百姓都是一个历史的缩影, 个人的历史构成一部国民历史。也正是在自觉地贴近生活时,你才会感到写作不再苍白无力,才会有胆气和自信。有读者说这样的诗歌是不是太主旋律了,在很多读者心里, 一提主旋律就认为是标语口号,就认为是没有生命美感的创作。其实“主旋律并不是大白话,也不能是生硬的,诗是诗人用生命在吟唱历史。在强调思想性时,一定要有历史的个体感”12 。那种“脱离时代的呐喊,只能是喃喃自语,远离生活的激情,只能是无病呻吟。” 13目前的诗歌创作五花八门,流派纷呈,随着大众文化消费的加剧,也给某些诗人们带来了一夜成名的可能。利用网络利用现代信息手段,让诗歌尽快进入公众视野,获得大家关注成为一些诗人的共识。但在此,我们想着重提出的是:新时代,这样一个转型和变革的重要时刻,诗歌何为?

一、诗歌可以不可以用口语写作?答案是确定的。诗歌的口语化是新诗百年来一直在进行的探索,目的是为了寻找适合时代精神表达的诗歌语言。经过百年的探索,从最初的直白的白话诗歌,到不断跟进的民谣体诗歌、西方意象派诗歌影响的诗歌、配合革命现实主义的诗歌、批判现实主义的诗歌、“文革”地下诗歌运动、天安门诗抄、朦胧诗歌运动、后朦胧诗歌运动等,中国当代诗歌已经到了一个集大成的时候,口语已经不是影响诗歌发展的问题,只是如何写、怎么写、写什么的问题。好的口语诗歌一样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前面所举的优秀诗歌大多是口语诗歌写作,我们丝毫看不出口语表达中对诗意的削弱,而看到了其在平易近人的表达中强大的诗歌张力,可以说,好的口语诗歌是对当代诗歌发展的推动力量。“口语绝不等同于消灭写作难度,口语并不是日常交流中已被世俗化框定的那种含义,它同样存在着与最复杂的修辞信念及多元化的文学观念相衔接的问题。”14 所以,口语写作也可以是难度写作,也可以是情感浓烈的写作, 新时代写作在解决了怎么写的同时,应该继续解决写什么?

二、写什么?这仍然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把无聊当有趣,拆解崇高精神污名文学的现象在当前诗歌创作中仍然存在,“诗歌只是成了某个或某些诗歌小圈子内部相互辨认、彼此欣赏的符号,越来越学院化、边缘化、小圈子化,越来越与民众无缘,诗歌成了诗歌圈子的内部事务”15 。“不少诗歌作品的质地欠佳,有的沉迷于自说自话,有的沉醉在小我的世界里,有的充满没来由的戾气,有的永远色调灰暗。试想一下,如果人们都满足于那种小情怀、小格调的创作, 而对宏阔的社会现实、时代场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后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的诗歌史?”16 两位诗人从诗歌创作的现场发出的喟叹是真实的,当写作的意义成为小资情调和小我炫耀才华或者语言狂欢的工具,诗歌真的会被众人唾弃,成为时代最大的耻辱。所以,写时代精神,反映当下百姓最关切的人和事, 写当下诗人敏感内心中涉及的真实,艺术的真实,当是恰当的。

三、怎么办?首先应从恢复诗歌的现实关怀和批判精神入手,诗歌的意义应该得到更大的肯定和高扬。在体验时代、记录时代重大事件和命题,观照人类最永恒主题等等方面,诗人不能缺席。在自豪地歌颂和弘扬主旋律的时候,仍要充满自信地为传统文化的振兴和传播呐喊,并让文字具有伸张正义的正能量。同时应通过贴近生活而涵养自我的悲悯之心同情之心关切之心,让作家自己的内心世界更柔软更贴切,更具有深刻的感受力。

其次,矫正当下诗歌写作中,只有无聊的流水账似的生活,没有生活中那么多需要描写和揭示的欢乐和痛苦,忘记了有那么多普通人的世界为我们忽略,忘记了我们的内心世界也需要不断地受到冲击,受到清洗, 受到更大地升华的现象。没有批判,我们的感受力就会贫乏,就会失血;没有了激情和胆识,没有了想象力,就会堕入无聊苍白的抒情,成为文字游戏的操控者,成为脱离现实和时代的自大的梦呓者。“‘知识界’没有为当代诗歌的创作提供本土的、富有解释和洞察力量的哲学、心理学、语言学氛围, 甚至也没有为我们理解我们的政治和经济生活贡献有效的社会学理论,却果断地采用外国诗歌的方法论和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观来挑剔并抛弃当代中国诗歌。”17 诗歌创作同样需要创作者和读者评论家的多方努力,为诗歌营造健康的环境。

第三,需要多元风格并存的诗歌创作, 需要大胆的创造力。我们需要学习当代一些诗人,比如雷平阳诗歌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们部分地实现了:一方面借重地域性元素以彰显某种独异性,另一方面将这种地域性元素转化为一种普遍的对于人自身境遇的观照—那就是, 一种处于本土与现代交汇之中的‘乡愁’” 18。诗人创作的独特性是文学创作的根本,丧失独特性是不行的。诗人应将独特性的创作和诗人创作需要具备的情怀结合起来,发现这个时代的可能,发现新时代诗意的表现题材,为世界诗歌创作奉献中国诗人的才智。

注释:

①⑨马知遥:《新时代诗歌和百年新诗建设》,《诗刊》2018 年6 月号上半月刊。

②罗振亚:《21 世纪“及物”诗歌的突破与局限》, 《第二届新时代诗歌北京论坛资料汇编》2009 年1 月。

③⑩马知遥:《写作伦理的坚持是对人文精神的坚守》,《文艺报》2017 年1 月6 日。

④⑤谢冕:《中国新诗史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年版,第413、433 页。

⑥17 肖开愚:《当代诗歌的困惑》,《读书》1997 年第11 期。

⑦洪子诚:《当代诗歌的“边缘化”问题》,《文艺研究》2007 年第4 期。

⑧马知遥:《作家的时代精神自觉和审美实践革新》,《文艺报》2018 年2 月12 日。

1114汤养宗:《对新时代诗歌的创新、建设与发展的几点思考》,《第二届新时代诗歌北京论坛资料汇编》2019 年1 月。

1213刘笑伟:《新时代与当代军旅诗的发展》,《第二届新时代诗歌北京论坛资料汇编》2019 年1 月。

15李云雷:《新时代诗歌要有新气象》,《第二届新时代诗歌北京论坛资料汇编》2019 年1 月。

16毛江凡:《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心》,《第二届新时代诗歌北京论坛资料汇编》2019 年1 月。

18张桃洲:《地域写作的极致与囿限—读雷平阳的诗》,《当代作家评论》2007 年第6 期。

[ 作者单位: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