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文学》2019年第9期｜路也：巧克力工厂
来源：《青岛文学》2019年第9期 | 路也 2019年12月03日08:11
1．
巧克力工厂相当于军事基地
孤独里有爆破的能量
厂房建在沙漠里
沙漠和巧克力均具有先验的热情
属于凝固着的烈焰
是尚未扰动的情欲之火
衬着洪荒之寂静，它们用沙哑嗓音对谈
沙漠是荒野中的荒野
一半时间沉默，另一半时间哈欠连天
在这僻远之地，逼近地球真相之地
为了抵挡遗忘和消失
如果不种植罂粟，那就开办巧克力工厂
2．
积木式厂房是这里唯一的豪门
戴着隐形皇冠
从天长地久的虚无里
提炼出纯粹与本质
在大门口，仙人掌刺破空气的硬核
使风成为抗氧化的风
地平线上的落日将甜蜜和悲怆
掺进了配料表
3．
以模板化的工艺来制造
和平时代的弹药
一些让世人相亲相爱的弹药
车间里有回型和U型管道
输送激情或苦闷的思想
打棕色的嗝，吹棕色的泡泡，荡着棕色的涟漪
并以这种由天空、阳光和土地为三原色
调配出来的健康之色
向世界致敬
光线与风，作用于伤痛
打碎、融化、研磨、搅拌、冷却、成型
玛雅文明以这种方式来现代走了一趟
可可，是另一种生命之铀
是爱的哲学原理
太阳辐射的热力，热带雨林的氤氲
以克为单位贮存其中
4．
苦是两道深褐色蕾丝花边
镶在甜的周围，固定住了甜的位置
苦和甜邂逅，意见相左
彼此记忆、遗忘、谅解，说“对不起—”
中间有一道分界线或一道缝隙
让味蕾下陷并且沉没
城府太深的命运
总在苦中才会觉出甜味
苦和甜，究竟谁是锁进巧克力的那个主题
广袤的寂寞，在舌尖上醇厚，有精密刻度
消除灵魂的寒意
拯救对于人生的困倦
让自己恢复成一台马达继续去爱这个世界
5．
丘比特之箭的末端
如果不涂没药，那就可能抹巧克力
一下射中良人的心脏，令其思爱成病
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
至于童话，几乎是由巧克力制作的
里面或许还会有一幢可以吃的巧克力房屋
天气变热时则悄悄融化
蛀虫们有福了，它们必得饱足
螨虫们有福了，它们必得安慰
6．
一块巧克力的内部
有裂帛之纹理
有光芒进入向日葵时的踌躇和决心
有肉身坠落又飞升的深渊和漩涡
有与天窗和后门相连的幽微
有沿着知觉斜坡滑向的轻盈的未知，神的家
巧克力的味道里有混沌，有鸿蒙
有拼音文字的喃喃自语
有伊壁鸠鲁的快乐和叔本华的伤悲
以及弗洛伊德的原欲动力学美学
有小小的灰烬般的幻灭
有穿越长长的幽暗之后的复活
有一个连通着拂晓的隧道，一个形而上的黄昏
7.
不同于橘子糖、蜜饯和桃酥
—把甜蜜和芬芳挂在脸上的暴发户
连最没落的巧克力
也有世袭的爵位
可可含量意味着品格
一块飘着暗香的丝绸铺展
晚钟从远处传来
8．
牛奶的，它理解春天的流水
果仁的，爱深埋心中，需要爆发
松露的，深入浅出地表达对于活着的喜欢
若加上朗姆酒，便成了义薄云天
黑巧克力，孤独到死
至于巧克力布朗尼的缠绵，从一开始便进入倒 计时
每一种味道都是一个隐喻
比心境提早一步地蜿蜒而去，迤逦而返
在口中开出一朵花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曲过后，华丽的尾音
坠入空茫和虚无
身心产生出微妙的化学反应
与世界签订和约
风最终吹散的是
一张剥开来又丢弃的不知悲愁的糖纸
9．
对于巧克力的诠释可以是：
全世界的童年
友谊和爱情的伴手礼
对于巧克力的诠释还可以是：
情绪洪水中的诺亚方舟
上天赐下的另一种吗哪，陪伴人世的旷野
至于巧克力工厂
那一定是由一个被禁止吃糖的小孩
长大以后建立起来的
乌托邦
10.
穿上锡纸的胸衣
装进有蕾丝花边和蓬蓬袖的盒子
这全神贯注的自白和孑然一身的圆满
西装革履
不顾买椟还珠之嫌
现实主义的爱有了浪漫主义的理由
最后还要系上缎带
以打消人们对于幸福的疑虑
11．
请享用日光之下劳碌得来的好处
巧克力是人类的最佳抒情
请享用日光之下劳碌得来的好处
用提炼镭的方法提炼回忆
请享用日光之下劳碌得来的好处
宁可献出牙齿和胰岛素，也不要拒绝巧克力
请享用日光之下劳碌得来的好处
起来吃吧！因为你当走的路甚远
请享用日光之下劳碌得来的好处
永恒之巧克力，引领我们上升
12．
一座沙漠里的巧克力工厂，生产固体的阳光
制造胶质的风
一座沙漠里的巧克力工厂
把阳光层层包装，将风密封罐装
今日赐给我们的
进入肠胃之中
巧克力工厂，核反应堆，驱动一场行动
巧克力工厂，因爱和怜恤而存在
巧克力工厂，在荒芜中找到了信靠
巧克力工厂，有可见的能量，亦有不可见的能量
而那不可见的，才是巨大的和永远的
巧克力工厂，业务横跨灵与肉，地狱与天堂
巧克力工厂，与自由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