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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十年,从“野蛮生长”到“茁壮有序” ——第10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现场观察

来源:文艺报 | 康春华  2019年11月27日10:57

华语科幻星云奖3位联合创始人董仁威(左起第9位)、姚海军(左起第8位)、吴岩(左起第10位)及12位主要发起人

10月末的重庆,让人充满想象。在这个“中国最具科幻色彩”的城市里,第10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暨2019华语科幻电影超级盛典如期举行。本届星云奖颁奖典礼上,郝景芳、郭帆因其对中国科幻的卓越贡献分别荣获第10届科幻星云(特等)功勋章。在科幻原创作品方面,灰狐的《固体海洋》、阿缺的《彼岸花》、梁清散的《济南的风筝》分获本届华语科幻星云奖的长篇、中篇、短篇小说金奖,徐彦利的《心灵探测师》获得中长篇少儿科幻金奖,秦萤亮的《百万个明天》获得短篇少儿科幻金奖,杨晚晴获得2016—2018年度新星奖金奖。王晋康原著、时光幻象改编的科幻剧本《豹人》,以及韩松的小说《逃出忧山》等10部作品分别获得剧本类、小说类“原石奖”。此次星云奖以10周年庆典为核心,举办了2019中国科幻高峰论坛、2019华语科幻电影新时代庆典、星云奖颁奖典礼、少儿科幻星云论坛、首届“原石奖”颁奖典礼等活动,成为了全球华人科幻作家、评论家、编辑、学者以及科幻从业人员共同参加的一次盛会。

走向世界的中国科幻

10年前,董仁威、吴岩和姚海军决定办一个“面向全世界的中文科幻作品奖”。第一届筹备会成员选择“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这个名称,期待中国科幻奖与美国星云奖、日本星云赏并驾齐驱,拥有国际视野和高度。可以说,星云奖的诞生正处在中国科幻发展的关键10年中,既是对中国科幻发展历史的回顾总结,同时在中国科幻朝向未来、朝向国际的征程中,提供了诸多可能性与新契机。

组委会从奖项创设之初就将视野从大陆作家、作品拓宽至中国港澳台地区以及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日本等国家。星云奖内设最佳翻译奖、最佳新锐科幻作家、最佳引进图书奖等奖项,为中国科幻文学、影视“出海”创造了契机。以刘宇昆为代表的译者将中国科幻译介到海外,也将海外优秀作品介绍到中国,成为国际社会认知中国的一扇重要窗口。在本届中国科幻高峰论坛上,日本学者立原透耶认为,近几年中国大陆的科幻作品在日本有较大的影响力,尤其体现在《三体》书籍及周边产品销售增长上。日本科幻协会前会长藤井太洋说:“我第一次接触《三体》是它获得雨果奖的时候,我才知道中国也有这么多科幻迷。《三体》在日本不仅受到科幻圈的喜爱,也受到主流文学圈和学术研究圈的关注。”

中国科幻从19世纪末诞生至今,因为历史等诸多原因,科幻文学内部缺乏一种有序的传承,存在历史断裂性。青年科幻作家顾适表达了自己作为新人的处境和困惑,“我们这一代科幻写作者,在写作技术上师承国外科幻经典作家,如罗伯特·海因莱因、艾萨克·阿西莫夫和阿瑟·克拉克等。但与国外科幻界交流时发现,他们更好奇中国科幻是如何体现‘中国性’的,《流浪地球》这样带有中国质感的科幻大片引发了西方世界的关注”。她认为,在写作中摧毁原有的技术和路径依赖,再进行重建,是很艰难的,但也是中国科幻写作者的必经之路。刘慈欣认为,外国对中国科幻的关注点在于中国如何想象未来、界定未来。所以中国科幻作家进行国际交流时,总会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中国”。何夕认为,“近未来”的科幻写作要求对当下中国社会发展密切关注,在足不出户的幻想中架构未来世界,不如脚踏实地行走在快速变迁、发展的国土之上。科幻作家普遍深入生活不充分,这对创作“中国式科幻”有直接的影响。

因此,在中国科幻迎来繁盛之时,科幻如何进一步提升其文学性,如何紧贴科技发展,为人们描绘最具未来感的生活,并且向世界讲述 “中国式”的科幻故事,都将成为中国科幻良性发展所要回答的问题,也是中国科幻更深层次走向世界的新契机。

科幻电影:新的时代 新的契机

2010年到2019年,历届星云奖都重视对新人新作的扶持、对新作品的挖掘、对科幻作品影视化一以贯之的关注。本届星云奖实现了从“科幻文学的星云奖”到“科幻产业的星云奖”的转变,集中体现在华语科幻电影高峰论坛的讨论和首届“原石奖”的创设上。

《流浪地球》导演郭帆因其“向全世界证明中国也能够拍出感动全人类的科幻大片,并将独特的东方科幻美学与价值观传递全球”而获得本届星云奖(特等功)勋章。在随后举行的“中国科幻文学与国产科幻电影”圆桌讨论中,导演郭帆、编剧芦苇、作家刘慈欣和韩松、电影人高群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从不同视角为中国科幻电影发展把脉建言。

刘慈欣认为,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优秀的科幻作品都是建立在庞大的基础数量之上的。“就像金字塔,塔尖的下面必然有基座。”美国科幻电影的成功得益于电影产业100多年来的发展,留存下了经典之作。数量会促成质量的转变,在历史的长河中看,《上海堡垒》等电影的败北,也就不足为奇。

编剧芦苇在上世纪80年代就提出过电影的类型化问题。芦苇认为,一个好的电影背后必然站着好的编剧,不管什么类型,编剧的质量至关重要。中国科幻电影正处于起步阶段,应当对于国际上电影生产的优秀经验、国内电影产业实践经验进行总结、研究,“把成功的和失败的经验及时提供给创作者”。当被韩松问及《流浪地球》最宝贵的经验是什么,郭帆说:“《流浪地球》最宝贵的经验就是犯了很多的错误。”他表示,未来两三年中会将《流浪地球》拍摄过程中各个部门的问题集中梳理,形成相关教材,“希望更多年轻创作者从一开始就能培养工业化的观念。在未来不必走许多弯路,且有经验可循”。

科幻电影的发展前景在哪里?高群耀认为,科幻电影依托电影行业本身的革新,才可能获得更大的成功。“这是视频化的时代。未来人类或许依靠视频化接受信息。这种方式推动着电影、短视频等进一步发展。”同时,技术发展与科幻电影的互动关系非常明显,不断涌现的新科技刺激着年轻一代产生更多关于未来的幻想,科幻电影消费市场将越来越庞大。科幻文学有数量庞大的追随者,而通过电影会将其受众扩大化,大众化反过来对科幻文学有极大的推动。“电影工业就是碎片与碎片自由的结合,通过市场行为变为电影生产机制。这也是中国电影产业未来的方向。”

“原石奖”第一次出现在星云奖颁奖项目中。评委会成员吴岩表示,组委会选择了来自科幻创作、科学传播、科幻电影、科幻研究等领域的评委,构成多元的评委阵容。这个纯公益大赛意在寻找具有改编成科幻产品潜质的“原石”。由王晋康创作、时光幻象IP工作室改编的《豹人》获得剧本类“原石奖”,这部作品“带有争议性的基因题材,充满悬念和动作性的故事,非常适合做影视化改编。作品中包含人性与技术的矛盾冲突,正是科幻电影一贯探寻的主题”。

科幻文学:代际传承及其隐忧

10年前,《三体3》还没有出版,科幻影视基本为零,在国内有科幻作品发表记录的作家不超过100人。而今,这一数字上升至500余人。“70后”“80后”成为科幻创作的主力,“90后”成为科幻创作的新锐力量。本届星云奖的获奖者显示出了科幻创作后的继承性:徐彦利、秦莹亮为“70后”作家,灰狐、梁清散、杨晚晴为“80后”作家,阿缺则是一名“90后”,他们都属于科幻创作的年轻梯队。星云奖组委会的接力棒也从科幻界的“老面孔”传递到了陈楸帆、江波这些青年手中。

科学幻想从来都与时间有所关联,而科幻圈内部对创作者的代际传承问题尤为关注。从新中国建立早期的郑文光、童恩正、叶永烈、刘兴诗等,到上世纪90年代登上文坛的刘慈欣、王晋康、韩松、何夕,再到青年作家郝景芳、陈楸帆、江波、宝树、夏笳、程婧波以及阿缺等“90后”作家,显示出科幻创作界对于培养代际人才梯队的关注。

与方兴未艾的科幻电影发展相比,科幻文学的发展前景并不明朗。翻开历届星云奖获奖名录,会发现大量频繁出现的面孔,暴露出真正在创作且有影响力的科幻作家数量稀少的现实。刘慈欣曾表达过这个隐忧:科幻种类过于单一,读者数量有待提高,科幻作家总体数量太少,而且进行创作的人中,很大部分是奔着产业化、影视化去的。

青年作家阿缺刚入职北京中关村某科技公司,他坦言,自己特别热爱科幻写作,并且不断尝试新的题材,拓展科幻创作的内容边界。但作品一旦以某种类型的创作发表后,就存在“定型”的危机,许多尝试和探索之作都面临发表和出版的困难。“科幻小说本身发表的杂志期刊太少,我的一些带有实验色彩的创作找不到发表平台。”次日下午颁奖典礼上,阿缺的短篇小说《彼岸花》获得了金奖:“这篇幽默风趣、清新动人的重口味轻小说,用非人的眼睛,看破人类的穷形尽相,可谓丧尸版的《狂人日记》。”星云奖的激励对阿缺来说,也许就是科幻道路上继续前行的温暖慰藉。

少儿科幻:存在、焦虑与希望

作为广义“科幻文学”内在组成部分的少儿科幻文学,在“科幻热”的整体氛围下略显冷清。因为少儿科幻文学面临本质化的“存在与焦虑”,这其中既有历史症结,也有现实发展的问题。

新中国成立之初,从苏联引进的“科幻”概念被定位于青少年儿童教育的科普创作。以郑文光、童恩正、叶永烈、肖建亨、刘兴诗等为代表的新中国第一代科幻作家本职身份为科学工作者,他们创作的少儿科普读物开创了新中国科幻文学事业的新纪元。改革开放以来,科幻文学创作者强调科幻文学的独立性,“去儿童化”、“去科普化”成为上世纪80年代科幻界论争的重要命题,也历史化地造成少儿科幻、科普型科幻在当下科幻事业发展中的身份焦虑。

近年来科幻文学的蓬勃发展,让不少人意识到科幻文学内部界定上的“矫枉过正”现象。刘慈欣认为少儿科幻、科普型科幻其实是科幻领域中最有潜力的处女地,它们的存在扩大了科幻的生态领域。在27日举行的首届少儿科幻论坛上,董仁威、张之路、杨鹏、马传思、彭绪洛、超侠、孙雨光集中讨论了少儿科幻的相关议题。董仁威认为,“科幻界历来的争论,客观上促进科幻文学的独立性,促进了科幻文学大发展,但它的副作用却是把很好的东西抛弃了”。张之路、杨鹏认为,科幻界内部应该有破壁行动,打破内在的鄙视链,对少儿科幻、科普科幻重新重视起来,并给予爱护之心、养育之责。张之路认为,不应将儿童科幻与成人科幻截然分开,因为艺术的本质是相通的,成人科幻与儿童科幻之间有宽泛的过渡带,可以有区别,但本质是相通的,而团结有志于此的写作者和读者,更有利于科幻文学的繁荣。他强调,科幻电影的“科”不仅指自然科学,也包含了社会科学。科幻电影应该成为哲学、思想的载体,优秀的科幻电影表达的是全人类的人文精神。因此,抓住科幻电影的精神内核,中国科幻电影之路才能更开阔。

鉴于此,在少儿科幻星云奖筹备会上,组委会与海南壹天视界科幻公司签署了2020年将少儿科幻从星云奖项中脱离、单独设立的协议。发掘、鼓励更多原创作品,同时将少儿科幻孵化成为单独产业链,提升整个社会对少儿科幻事业的关注度,这是与会者的共同愿景。

儿童文学评论家崔昕平是首届少儿科幻评选委员会成员,她认为,时代在呼唤优质的少儿科幻作品。科学技术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融入当代青少年的生活,并成为生活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科技离这一代人心灵距离最近,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兴趣点不再是过去的田园、乡村,而是与他们产生内在共鸣的科技。因此,少儿科幻无论是作为“科幻文学”还是“儿童文学”子门类,都存在着巨大的社会需求空间。崔昕平表示,在当下这种时代趋势和主流力量的关注下,少儿科幻可能迎来良好的发展契机。少儿科幻星云奖可以将潜藏、散在的创作力量聚集起来,也会激励儿童文学创作界进行“跨界”创作,为未来一代提供更优质的心灵读物。

大家认为,少儿科幻与成人科幻并不存在高下之分。少儿科幻天然承担着对儿童成长的责任,也肩负着教育的使命,因此社会普遍对其创作有更多的期许。与成人科幻相比,少儿科幻在创作中有更多“束缚”,比如表现的尺度上、对未来前景的预判上、硬科幻的“度”上,而这些束缚又要求创作者不能因此降低其文学品质,所以如何处理这些“束缚”,并在限制内达成对科学精神和人文情怀的反思,是未来少儿科幻创作者努力的方向。

“科幻的春天”之后

《2019年度中国科幻产业报告》数据显示,在政府、市场和读者的合力支持之下,中国科幻到了“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时候”。“未来若干年,科幻迎来大发展是肯定的”,吴岩说,而如何迎面赶上这种发展潮流,为中国科幻赢得发展机遇,科幻业界、主流文学和文化圈、以及整个社会需要进一步有所作为。

本届星云奖系列活动,有一个鲜明的趋向,那就是科幻界内部人士的反思。刘慈欣、王晋康、郭帆、韩松、姚海军等都不同程度剖析当下科幻文学、科幻产业的发展现状,也就未来中国科幻发展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观点。王晋康认为,科幻文学如同“蝙蝠”,非禽非兽,却又和文学与科技联系紧密。在保持科幻文学传统及延续性的同时进行整体提升,中国科幻才会有更大影响力。姚海军认为,科幻文学要试图与主流文学对话,并创造更灵活的作家培养方式。陈楸帆建议,未来应该在组织、体制等关键点上持续发力,进一步帮助科幻文学茁壮成长。

正如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在星云奖开幕式上所说,科学技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伟力推动着我们这个星球的发展,并且改变人类的生活世界、经验世界与精神世界。而如何在时代浪潮的推动下,传承与创新,进一步走向繁荣,不仅是这一代全体科幻人的职责与使命,也将是中国为世界科技大航海时代留下的独特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