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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深藏着银子——初进佤山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彭荆风  2019年11月27日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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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父亲(1929.11—2018.7)以人民解放军身份进入还处于原始部落状态的云南西盟佤族地区,亲历了佤族在共产党、人民解放军的帮助下,未经民主改革,直接由原始社会跨越几种社会形态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年近花甲,作者开始创作一系列佤族非虚构历史作品,作为今后研究佤族这个“直过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变迁的线索与依据。这是一部中国民族进步史,也是一部见证新中国成立后各民族团结一心、共同发展的史诗作品。《地下深藏着银子》是其中一章,初稿完成于2002年6月,2018年4月修改。

——彭荆风之女彭鸽子

进入秋、冬季节的佤山,云雾日渐浓厚,早晨起来,只见东边苍青色的巍峨群山像长长的堤岸一样护卫着这波涛不兴、洁白、辽阔、银亮的云海,山腰以下的村寨、田地、树林全都消失在云雾中,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舂米声、鸡鸣犬吠声,却不知道它们在“海”底哪个方位!

这么多云雾是从哪里流淌出来的?虽然我们也知道云是水汽形成,但怎么会这样多,这样银白?

佤族人却说,因为这里大山满地都深藏着银子,如今银汁淌出来了,召唤着人们去寻找它们!

1954年12月中旬,我还在南锡河那边的岩城部落工作,接到部队教导员兼中共西盟工委第一书记侯立基的通知,说有支有色金属勘探队上山来了,要我赶回去陪同他们工作。

佤山的原生锡矿和富银铅锌矿的蕴藏量有多少,当时还是个谜。但民间却盛传这大山里满地都埋藏着银子,特别是与这里接壤、同属佤族古葫芦王地的滇西沧源班洪,早在明末清初就由李定国的大西军开发出银矿,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云南石屏人吴尚贤又在那里聚集了矿工四五万人开采了200多个矿洞,使得佤山有银子的名声大震。人们根据矿脉走向,认为与沧源相邻的西盟地区也必然有丰富矿藏,事实上也确实这样,清咸丰年间有人在离西盟约25公里的新厂部落就发现过锡和富银铅锌矿,零星打过矿洞;澜沧县人民政府副主席张石庵告诉我,清末民初,他的父亲也在新厂开采过矿;特别是1934年英国侵入班洪,想掠夺银矿,引起震动世界的班洪佤族人武装抗英斗争,银子也就和鲜血、灾难、民族不幸结合在一起;曾支持过班洪抗英的景谷县豪绅李希哲从班洪退下来后,曾带着200多兵丁去新厂开采银矿;这些敢于在班洪和英国侵略者战斗的士兵,虽然有过爱国的义举,但军纪却很差,更不懂得尊重佤族的风俗习惯,他们自恃人多枪多,在新厂一带胡作非为,从抢佤族妇女的银手镯,发展到在山林里强奸佤族妇女,这可激怒了本来就仇视外民族的佤族人,他们联合了附近的大小部落,磨利了长刀、梭镖,扛起了弩弓、步枪、明火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发起了突然袭击,李希哲的两百多个士兵在猝不及防下,几乎全部被砍杀完,只有李希哲依靠久在西盟的汉族首领舒秉忠带路,突围逃往邻近的永别烈部落,从那里狼狈逃回西盟。混战中,舒秉忠额头上也中了一箭,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那次厮杀,新厂部落的佤族人也伤亡不少,这仇恨也就结得很深,老头人临死时悲愤地特意叮嘱后人:“过去为了开这个矿,外地来的人和我们结下的仇太多了,汉人会使坏主意,傣族人会哄人,不管英国人、美国人来送礼,你们都不要接,他们是今天好,明天不好,只有从现在起16代以后,世道才会大变,汉人才会变好……”

这朴实的头人虽然在悲痛中死去,心中仍然对未来埋藏着美好,相信佤族和汉族还是会团结,但那16代以后是多么遥远的年月!

20多年过去了,新厂部落的佤族人都恪守这一嘱咐,不让外地人进入他们村寨,更不允许人们去看那些“藏有银子”的矿井,他们宁愿让妇女们戴着野藤条制的手镯、脚圈,也不愿在外地人的帮助下把地里的矿藏提炼出来给妇

女打制精美的银首饰。

我们部队和民族工作队从1952年12月进驻佤山已两年了,了解新厂佤族人的心理,因此并不急于给那里派部队和工作组,“慎重稳进”是那时在民族地区的工作方针,只是前些日子驻永别烈部落的民族工作组作为先行人员,曾试探地进去访问过一次。

佤山的各个寨子因为不同的历史关系而形成有各种联系的大小部落,新厂人却是特立独行不服任何部落管辖。大寨有93户、小寨有23户,永龙寨有40户,共约156户人家。他们人不多,但有过与外族人搏杀的经历,一个个彪悍勇敢,排外性很强!

之前几天工作组的人是约请与新厂部落关系较融洽的勐洒寨大头人窝朗爽、岩柏来竹米(竹米在佤族人中是较富有的,他曾剽过许多牛款待过全寨子的人)带去的。

有熟人带领,安全才有保障。

他们先去到岩勐莫八家。这是个和善的巫师,他对这批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惊讶,苦笑着对工作组的人说:“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我们怕人说话。”

窝朗爽责备岩柏来竹米:“人家走几十里路来看你们,这有什么不好?这样慢客!”

他碍于窝朗爽的情面才没有立即下逐客令。

民族工作组的人在闲聊时,向他宣传了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团结等事,他只是默然地听着,不答话也不问话。

天黑了,岩勐莫八又说,他的家忌外人住,把工作组的人送到寨子门口那布满灰尘的破客房里去。

工作组并不丧气,又买了几筒泡酒,约请一直没有露脸的新厂部落实权派人物岩孔窝朗、岩坎、岩刀头人和岩勐莫八来喝酒。贫困的佤山,在一起喝几筒泡酒就等于一场盛宴了,但他们却不肯来。这时候恰好有个嘎娄部落的汉子来这里串门子,他常去永别烈部落,了解民族工作组在那里帮助佤族人改善生产方式、发救济粮款、挖水沟、看病等做的好事,很愿和工作组的人交朋友,也就愤愤不平地说:“人家解放军是一片好心来了,怎么能这样?”说着就自告奋勇地把岩坎、岩刀兄弟连劝带拉地拖来了。

嘎娄是有7个大小寨子的部落,新厂人危难时得到过他们的支援,也不便得罪他们。

边喝泡酒边聊天,僵冷的局面总算有所好转,岩坎他们还提了泡酒来回敬,但工作组把带去的布匹送给他们,他们却不要,说:“我们几个人收怎么行?要给大伙!”

尽管他们态度很冷淡,民族工作组的卫生员还是很热心地给寨子里的妇女、小孩看病打针,使他们也不得不表示谢意,说:“等过两天芭蕉熟了,我们背来请你们吃。”

这第一次走访,使民族工作组深感,要在这里展开工作很不容易,要想打开局面,还得认真组织人力物力作较长期的打算,但能与岩坎、岩刀兄弟见面聊天,也是个不小的收获,那时的政策是“通过上层发动群众”,不得到他们的信任,也就无法与群众接近。我们的人这次进新厂部落还了解了岩坎、岩刀兄弟的脾气习性,知道他们是会说佤、傣、拉祜、汉等4种语言的能干人。

如今探矿的人员上山来了,也激起了中共西盟工委领导人对那些深藏于地下的矿藏的关注,新中国的工业建设需要矿产,西盟佤山要改变贫困落后的现状,更需要开发这锡矿、富银铅锌矿资源,佤族汉子们还可利用这机遇改变观念,从刀耕火种的山民跃入工人阶级行列……

他们决定全力以赴支援这次探矿,由新调来的第二书记魏玉彦带队,除了翻译人员、护送部队外,还把当时担任澜沧县人民政府副主席的张石庵也请来帮助做佤族头人的工作。

张石庵是一位在澜沧、西盟很有威望的爱国人士,从民国24年(1935年)起担任过澜沧县属第七区(西盟区)的区长,参与了第2年(1936年),中国和英国在西盟山麓勐梭坝子举行的“会勘滇缅南段未定界会议”。

英帝国主义早已觊觎佤山矿藏和土地,在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就派后来担任中英勘界英方界务总办的司格德组织了一支测绘队装扮成上山旅游的人进入西盟,偷绘了山形水势,还把手枪、八音琴、布匹、糖果等送给西盟的拉祜族人首领李通明(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担任澜沧县县长李光华的父亲),要他带领佤山大小部落叛离中国归顺英国,遭到拒绝;民国23年(1934年),美籍传教士永恒乐又受英国驻印度总督的派遣,以传教为名进入西盟,在佤族各个村寨出入,在新厂部落偷偷采取了银矿样品带到缅甸仰光去化验。

如今勘界谈判开始,他们更想以自制所谓“司格德线”把孔明山(仍祖母山)以西的澜沧、西盟等地方都划归英属缅甸。

英方的勘界谈判代表格乐司就是司格德的儿子,子承父业必欲把满地银子的佤山夺过去。他由近千名英缅军队护送,几十匹马驮着机枪、大炮,在勘界会议期间以“演习”为名,发射大炮来吓唬人,大有谈判不成就武装进占之势。

张石庵来西盟当区长就是受另一位爱国人士、澜沧县县长李文新的委派,为这次勘界谈判早作应对的准备,而英国人的嚣张气势,更使他深感守土有责,也就不畏强暴奋起反抗,在当时活动于西盟的革命人士李晓村、尹溯涛等支持下(李晓村是1929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普洱人,1931年5月被叛徒出卖而入狱,他父亲带人劫狱把他救出,当时正潜伏于澜沧、西盟一带),他们奔走呼吁联络了澜沧、西盟各方面人士以及佤族各个部落的大小头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在他们书写的抗议书上签名、摁手印;他又把这份抗议书刻印成几百份,分寄国民党政府的“滇缅勘界委员会”和行政院各部会,以及南京、上海、昆明的各报社、通讯社,其中的语句“现有英帝国主义者不顾一切,凭其优越武力,竟深入我县中部之孔明山一带测绘,其存侵略本区纵横数千里地面,显而易见”,激起了从边疆到内地各方面爱国人士的声援;他又在这年(公元1936年)旧历春节初四日,发动西盟大小部落的一万多佤族、拉祜族、傣族人民,抬着国旗、弩弓、梭镖聚集于勐梭坝子,以拜年为名向勘界委员们示威。见到这万人涌动、国旗飘扬、枪弩待发的激昂场面,英方代表也吓着了,才知道中国人民不可悔,佤族人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愚昧无知,这地方是难以占领。

张石庵还制作了几百面国旗分发给各村寨插起,勘界委员们所到之处见中国国旗在寨墙、竹楼前飘扬,就连作为中立国成员参加勘界谈判的瑞士委员伊舍林也不得不承认:“这孔明山以西确实是中国的领土。”

在张石庵的组织下,这块土地上的各族人民才能在艰难困苦中挫败英国的侵略阴谋,使中国没有丧失这片领土。

抗战时的1945年,张石庵当选为云南省参议员,还写过一份《边地纪要》,详细叙述了澜沧一带的赤铁矿、铜矿、银矿、盐矿、石膏矿等矿藏分布情况,要求尽早开发。他可谓一位通晓澜沧、西盟边地历史人事的专家。

1952年冬我们进军西盟,就是约请了他当向导和民族顾问。他利用和佤族上层的关系,一路上对各个部落的头人,喻之以理,晓之以势,果然是一路绿灯军行无阻。这年,他57岁,多年生活于边地,饱经风霜,已是白发苍苍如古稀老人,但还是能骑着马在陡峭险峻的山岭间飞速行走。我就是从他那里学到了在山地骑马跨越陡险的本事,上陡坡时身子向前扑,紧拉住缰绳抱住马头,任由马的前蹄悬起往上纵,人也不会翻下来,下陡坡时,放长缰绳身子向后仰平躺在马背上,也不会掉下来……

这次请他一同去新厂部落参与探矿,不仅是请他在矿脉走向上给予指点,更主要的是想通过他的关系和声望,开辟那一带的工作。

考虑到新厂部落佤族人的现状,我们这一行几十个人,没有直接进入,而是绕道永别烈部落,并请永别烈头人岩羌也参加,先去到了离新厂七八华里,隔着一条小河沟的代格拉寨子。

这座处于高山顶上有百来座竹楼的村寨,被厚实的布满荆棘的寨墙围着,古老、贫穷、破落。已是严寒的冬天,山风猛烈冰凉,刮得那些古旧竹楼吱嘎作响地摇晃。有张石庵先生出面,佤族还是比较客气地让我们在寨墙外几间“客房”住下。但大小头人们却迟迟没有露脸。那些妇女、儿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的汉族人,都很惊疑、恐惧地从我们身边快步走过,与她们说话也不搭理。

张石庵派人再三传话,直到晚上,头人岩克理才提着一小瓦罐泡酒来见面。

我很奇怪,这里的泡酒怎么不是用竹筒装?

这是个须眉全白了的老头人,见了张石庵先生还是很恭敬,喝了泡酒、抽了我们给的烟,他神态没有那么紧张,与张石庵说话时也逐渐显得亲切;张石庵介绍了魏书记等人,谈了这次来的目的,希望他帮助说服新厂部落的人,让我们进去探矿……

他只是默默地抽着那根烟杆长长的旱烟,也不答话。

张石庵又告诉他,时代不同了,不是从前李希哲那班人来掠夺佤族人的矿产了,而是由国家开采,帮助佤族人脱离贫困。说得激动时,他把那顶蓝布帽子向后一推,露出那秃得只剩下几丝稀疏银白头发的头顶说:“你我都是老人了,再不给地方办些事,将来我们的娃娃长大了,都会骂我们这班老倌了!你看看你们妇女娃娃过的什么日子?天气这么冷还没有暖和衣服穿……”

岩克理头人被触动了,这才答应回去和寨子里其他管事的头人商量一下。

他走了,我们却相对无言,深感从前那些野蛮掠夺、破坏了民族团结的李希哲之流遗留的隐患之深,几十年了,他们还耿耿于怀呢!

大山上的夜很冷,我们带的薄薄棉被都难以御寒,只好烧起火堆来烤火。

探矿的人员是来自中央重工业部有色金属工业管理局西南勘探公司505地质勘探队,由地质勘探员张道宣和地质测量员徐德才等一行十几个人带着上佤山来。

他们是先乘车到西双版纳,然后雇用马帮驮着勘测器材经澜沧走了七八天进入西盟。

张道宣个子矮小,但有着四川人的聪慧热情,徐德才则是前几年才从第六步兵学校转业到地质部门,对部队仍然很有感情,盖的还是洗白了的草绿色军被。这两个人和我都一见如故,很谈得来。徐德才见我的小棉被太薄,立即匀出一条棉被给我,还把他写的抒发了他们勘探队员生活和情怀的歌词念给我听,其中“夕阳西边落/星月挂天空/荒凉的山上架起了帐篷/我们坐在熊熊的野火旁……”的词句使我印象很深。

第二天上午,岩克理头人带着几个大小头人来了,我们请他们喝了泡酒,每人送了一块布、一块盐巴、一些针线。

这都是当时交通不便的佤山所缺少的,也算得上很贵重的礼物了。他们很高兴,也就坦率地告诉我们,很久以前他们就和新厂部落有约,一起抗拒外地人进来探矿、采矿,如今只要新厂头人答应,他们也愿让我们在这一带活动,希望我们了解他们的为难处……

经过张石庵再三劝告,他们才答应派一个小头人过河去请新厂部落的头人过来商量。

我们前一天大批人马抵达代格拉后,小河那边的新厂人早知道了,立即进入了紧急戒备,寨门紧闭着,木鼓声在沉重地响着,一副准备厮杀的状态。

到了下午,新厂才来了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岩孔窝朗的两个儿子岩坎、岩刀。我早就听说过他们,只见都长得方头大耳,身材魁梧,那古铜色皮肤像抹过油似的锃亮,一个个满脸怒色,摆出随时准备抽出长刀与人拼搏的架势。

屋内的人并不介意他们的鲁莽,都很热情地请他们坐、抽烟,他们也不领情,往地上一蹲,冷冷地说了声:“不坐!”

张石庵请永别烈部落的人岩羌帮助说明我们的来意,因为代格拉头人闪在一边不愿开口,但岩羌只说了几句话,新厂部落这两个年轻头人就兀地跳了起来,沉着脸说:“我不喜欢你们来看!”然后一甩膊膊手握长刀柄向外就走!

屋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想不到会僵得这样快。一向自感威严的岩羌头人更是脸色苍白,觉得扫了他的面子。

张石庵忙叫人追出去挽留那两个愤怒得如豹子一样的年轻人。

西盟工委的魏书记也只好安慰大家:“不要急躁,慢慢来。”

在代格拉和永别烈人劝说下,总算把这两个脾气火暴的新厂人拉了回来,时近傍晚,请他们吃了有腊肉、鸡蛋粉、炸花生米、脱水白菜的晚饭,还喝了泡酒。

这都是我们特意带来待客的佳肴。这比他们的烂饭丰盛得多了。

晚餐时,也不再谈探矿的事,而是让从西盟和永别烈部落来的佤族人和他们吸着烟闲聊。

他们没想到,自己态度这样不友好还能得到盛情款待,情绪也就缓和多了,于是开始大口喝泡酒嚼腊肉。

吃过晚饭,张石庵又和这两个年轻人谈起探矿的事,话一开头又被顶了回去,岩坎语气生硬地说:“我们不喜欢你们来看矿。永别烈人领你们来的叫永别烈人领你们回去,永广人领你们来的叫永广人领你们回去。哪个领你们来的,叫哪个领你们回去……”

话这样强硬,这样不给永别烈人面子,气得永别烈头人岩羌把旱烟杆也一掷老远地说:“这样没有什么说头了,我们也不管了!”

见岩羌头人发了脾气,代格拉的人也吓得慌了神,他们可不敢得罪永别烈部落的人。几年前的春天二三月间,佤族沿袭古老的陋习砍人头祭谷子时,按规矩是只能砍仇家不得砍友邻。半夜在山路上设伏的代格拉人,在昏暗的夜色中没有看清楚人,却把永别烈从那里过路的人砍了,提回血淋淋的人头,他们才知道闯了祸,忙派人扛着泡酒筒、红糖去赔情道歉,永别烈的大头人岩砍长爷却不答应,说:“你们既然不长眼睛,我们可不饶你们!”他木鼓一擂聚集了三四百人,扛着步枪、长刀、弩弓和6挺机枪冲向代格拉寨,一气砍了三四十个人头回来。

那真是一场血流成河山林变色的大砍杀,砍得代格拉人四处逃窜。不过他们不砍妇女,不砍儿童,更不砍老人,只砍那些能持刀弄弩的壮汉。

佤族从前部落之间的械斗虽然多,如果输了理,友邻也不能帮助,不然就会引起更大的厮杀,新厂部落与代格拉关系好,也不敢出兵。

这场砍杀,把代格拉人杀怕了。如今,永别烈部落的武力更强,轻机枪增加到了19挺,而且这次又是站在人民解放军这一边,哪能惹得起?

火塘里的火苗在炽烈地蹿着,他们真担心又会引来一场比大火烧山还凶猛的搏杀!

张石庵和魏书记从民族团结出发却不着急,仍然沉住气地与他们周旋,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如今新中国建立了,共产党领导下各族人民一律平等……

岩坎、岩刀兄弟正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去,仍然是一脸蛮相地站起来要走,还把从前他们老人临死前叮嘱的“不准任何人来看矿开矿”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今天,我们那些老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一些小娃娃当家,我们不懂外边的事,只记住老人的话,不能让你们去看。你们去看什么?地下的东西都烂了,看不到了……”

看来这些长期与外界隔绝的新厂人完全不知道世界、国家的变化,还在把我们与历史上和他们有血仇的李希哲那帮人等同看待呢!

对他们又劝说了一番后,天也完全黑了,他们坚持要走,也不好强留。

他们昂然地走着,出了寨门下了河坎才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很奇怪,怎么背后一直没有枪声响起?

我送到寨门口,望着他俩那强壮的后背,颇茫然。他们走得真决绝,也把佤族人那宁死不屈的彪悍个性完全显现了!

这次谈判失败,大家都很丧气,那几个勘探人员更是摇头,想不到在佤族地区探矿是这样麻烦,这新厂人对外界人的积怨怎么是这样深?

魏书记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听从张石庵和永别烈部落人的建议,离开这里以免激化矛盾,移师西向,去往永广部落与大来劳部落之间的石牛厂去探矿。那里已临近滇西的沧源,大约是两百多年前,曾经被在班洪开矿的吴尚贤派人开采过,吴尚贤一冤死,矿工星散,那地方再也没有人去问津。

离开代格拉寨时,老头人岩克理默默地来到寨子附近送别。我们仍然很热情地向他敬烟,握手,感谢他的招待;他见我们住了几天对寨子里的人一直很友好,公平买卖,秋毫无犯,还给有病的人打针吃药,终于明白这是不同于当年李希哲的汉族人,只是碍于和新厂部落有约,不便单独让我们留下来探矿。

他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从他脸上那歉疚的神色,仍然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感触。我们相信,以后再来,他会比现在热情的,造成民族隔阂的藩篱,可不是一两天能拆除的!

大来劳寨属于永广部落。在那两个月前我们刚派了一个民族工作组进去开展工作,这永广部落的大头人窝朗加早已从附近几个部落了解过,民族工作组都是帮助佤族人做好事的,纪律严明,不骚扰欺凌人民更不乱来,也就热情地表示欢迎,当时还带着十几个大小头人去民族工作组的竹楼拜访,把他们的许多疑问和听来的谣言坦率地一一提出,得到了明确解答后很高兴地说:“以后我们不信谣言了,有不懂的事,就问你们。”

民族工作组本来准备在寨子里边住几天后,就到寨子旁边去盖房子,这个头人却热情地说:“不要挪了,就住在寨子里好了。”

这样可以更方便地接近寨子里的佤族人,工作组当然很高兴地留下了。

在这同时,寨子里的上层实力派人物竹米寺也欣然应邀去普洱、昆明、北京参观,繁荣的城市、祖国疆域的辽阔,不是他们这些局处于闭塞的山野深处的人所能想象的,也明白了什么是伟大的祖国,佤山只不过其中小小的一部分罢了!

我们这一行人接受了在新厂、代格拉受阻的教训,来到永广部落后,没有大张旗鼓宣称我们要来探矿,怕惊动他们又产生阻力,只是在当天晚上把大小头人都请来,围着篝火喝泡酒聊天,问他们的生活情况,要哪些帮助,又给每个人送了盐巴、布、针线。

他们僻居山野,平日也很寂寞,更难得有这样的聚会,加上有民族工作组前些日子的工作基础,大头人窝朗加又对我们很友善,这个晚上也就过得很愉快融洽。夜深风冷了,火堆上的柴火烧掉很多了,他们才喝得醉醺醺的声调高亢地唱着歌、打着呼哨散去。

一连这样多天都没法开展探矿工作,张道宣、徐德才这些勘探人员可急了,和我商量,明天是不是趁佤族人不注意,对石牛厂来次“偷袭”?

我把这事向张石庵和魏书记说了,他们同意以耍山的形式去山上走走。

第二天,白雾还浓厚,我带了两个战士护送着张道宣、徐德才他们悄悄去往石牛厂的附近山头上。

他们把大型仪器都留下,只是把铁锤、罗盘、望远镜、气压表等塞在工具包里,然后一人提着一把十字镐。

早晨的山野雾重霜冷,北风更是凛冽,却寂静无人。一路上他们边走边看,见了石头就敲下一块作标本,在一堆突出地面布满苔藓的青色岩石前,张道宣告诉我:“这可能是含铅的青灰岩!”

我不懂,只能茫然地望着这些岩石。

他敲下一大块,又从工具包里掏出一瓶“浓盐酸”往上倒了一滴,立即喷起了一阵泡沫,高兴地说:“确实是富银铅锌矿石。”

他们还利用“大自然的钻探工”来探视地底下的矿藏,搜集那些小虫子从地底下打洞钻出来时带着的泥土,一检验,也都含有矿物质。

他们高兴得连连赞叹:“不得了,不得了。这里几乎遍地都是矿藏!”

走近石牛厂的废旧矿址附近后,更是令人眼花缭乱,那些山坡旁边、沟箐里,堆满了黑得发亮的像牛胶像煤屑一样的矿渣,只要扒开浮土和荒草往下一摸就显现出来了。从前来开矿的人只要银子,把银子提炼出来,含铅锌的矿渣全都作为废土扔在这山沟里。在冶炼工艺落后的从前,这真是对资源的浪费!

张道宣、徐德才在我们保护下随便逛了逛就装了十几个小口袋的标本。真是收获甚丰!

回到住地,他们把情况向魏书记、张石庵等人说了,大家都很兴奋。晚上又把大头人窝朗加等请来,一边喝泡酒,一边向他们谈内地的建设给佤族人带来的好处。他们一听很高兴,窝朗加是个爽快人,直率地问:“你们来要我做哪样?尽管说。”

张石庵说:“我们想去石牛厂看看。”

他说:“看矿?”又点点头说,“可以。你们不熟悉路,我让我儿子老四带你们去。”

岩老四是个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佤族汉子,年轻人对新事物的追求比老一辈人还热烈,他说:“地方大着呢!要多去几个人!”在他的帮助下,又找了5个熟悉那一带地形的年轻汉子作向导。

这真是个令人高兴的晚上,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我们聊呀聊呀,又兴奋地唱起了那支当时正流行的苏联歌曲:“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好像明天金的银的矿石就会像瀑布一样从佤山倾泻而下,流淌往内地的大小工厂……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带上画图板、插有红白小旗的标杆、水平仪等出发了。

岩老四带着我们先到从前开过矿的山岭去看看。这是一道已被深草、杂树、荆棘遮盖了的山谷,没有路,只得由那几个佤族汉子挥动着长刀“刷刷刷”地砍开一条狭窄通道前进,但还得不断地在大树藤条荆棘之间钻来钻去,不是衣服被撕破了,就是手脸、耳朵被剐烂了……

年代久了,那些矿洞有的垮塌了,有的被深草杂树遮得严严密密的,一时间难以发现。

勘探人员在这里分成三路,一路采样(矿渣和矿土);一路在这一带呈长方形大面积的打小木桩,为明天的铺开采样网作准备;一路继续到附近去打标本,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矿苗。

我跟着张道宣去打标本。

他带着几个工人和我在悬崖下高过人头的深草丛中钻来钻去,见了可疑的石头就扑过去观察、敲打。很多石头我们看来很平常,他略为审视就能知道含有哪类矿体,如一座岩洞里尽是些由白沙凝成的石块,上面有些发亮的小黑点。他告诉我说:“这是黑铁矿石!”

中午就在野外用几块石头支起铜锣锅煮饭。为数不多的压缩白菜、腊肉、花生米,这几天用来招待佤族人吃完了,没有菜,就用盐巴拌饭,终于能接近矿洞,大家情绪都很高,吃得有说有笑的!

吃过中午饭,我和张道宣,还有两个战士,由一个佤族汉子领着,继续下到河谷底下去找标本。

这佤族人告诉我们,在这条名为格流窝弄河对岸的树丛中有个过去开采过的大坑洞。

冬日河水浅,可以蹚水过去,不过水从幽暗深谷中流淌出来,砭得人肌肤如刀割般疼痛。我们只好卷起裤脚,紧咬着牙,一步步往前,任由那利刃般的水流“宰割”。

过了河是一道被大树、杂草密密封裹着的陡坡,没有路,用长刀砍也因太密集,一时间难以砍开,只好用衣服蒙住头脸找缝隙往里边钻,进到了阳光也透射不到的林子深处,才略为稀疏一些,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下的黄叶,冬天没有雨水,雾露又洒不进来,一踩上去,枯叶就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落叶层下面是亮得发油的黑色沃土,那是多年来枯枝落叶化成的腐蚀质土。两只毛色金黄的小麂子正舒适地躺在落叶上睡觉,像金色的地毯上一幅线条柔和的画图,美丽极了;听见响声,这两只小动物惊得跃了起来,一头拱进树丛中跑走了。它们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人的惊扰,平日哪里有人会来这里呢?

急得那个佤族汉子连声叹惜:“唉!唉!我的弩弓、梭镖!”他若是弩弓或梭镖在手,无论是一射一掷都会准确命中。这两只柔弱美丽的小麂子真是命大。

穿过这河岸边的杂树林,是一道长满茅草的陡坡,草上露水还没有干,草丛也就很滑。我一不小心滑出了两三米远,摔得好痛。

沿着山谷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那个矿洞。洞前边被茂密的深草遮住了,落叶和泥沙更是把原来比较大的洞口堵得只剩下一个上下左右不过六七十厘米的小口子,里边黑乎乎的也不知深浅如何。

“小心野物!”佤族汉子担心洞里边有猛兽、毒蛇藏着,劝我们不要进去。

张道宣探矿心切,决心爬进去查看,我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也愿作陪。我们让两个战士和佤族汉子在洞外边担任警戒,然后找来一些细竹子在枯枝燃起的火堆上烤干,扎了几个火把用来照明。

爬进去后,才发现矿洞里边很大,只要稍微弯着腰就可行走。两百多年前,开采工具落后,能打出这样高大宽敞的矿洞,也表明矿业工程师们对这里的矿藏丰富很了解。

突然出现的人声、火光,把安静地贴在洞壁岩石上的蝙蝠群都惊起了,如黑色落叶般飘散开,乱飞乱撞了一阵后,冲向了洞外。

有蝙蝠栖息的地方就没有蚊子、小黑虫,而且很清凉。

洞打得不够科学,是由上往下成倾斜状,往下走了二三十米就被水淹住了,我们高卷起裤脚又涉水往前走了一段路,水已淹过膝头,才不敢往下走了。我打着火把让张道宣端着罗盘测定方向、位置,让他拿起铁锤敲石头找标本。灰白色的岩石上闪着点点银光。他告诉我,这是白云母片岩,具有优良的耐热性、电气绝缘性以及耐酸碱腐蚀性,能抗高温、高压、耐潮,是电气工业中的珍稀材料。从前开矿的人只知道单一的提炼银子,可能都把这些矿石丢弃了。

洞内空气缺乏对流,被火把一燃烧,氧气更少,火烟熏得我们头晕眼花,窒息得不断咳嗽,身子也在发软。我们不敢久留,敲了一些岩石后,就赶紧往外爬。

呼吸到了外边的清新空气,神志也清醒了,人又恢复了精神,有力气了。

见我们平安出来了,那两个战士和佤族汉子才长吁了口气,他们真担心洞里边会藏着一只凶猛的野猪。

我们没有从原路回去,那段被深草杂树封裹的陡坡太难走了,而是在佤族汉子带领下,用长刀砍路继续往下走,一直下到小河边上,但对岸也是被树林密密遮挡着,没有可上岸的地方,必须赤着脚在河水里往下再走两三米才能找到上岸的处所,从幽暗山谷里淌出的清澈河水,在这冬天更是如冰水一样砭人肌肤,我一脚踩下去痛得大叫大喊跳了起来,但又别无其他的路可走,只好忍住直刺骨髓的剧痛摇摇晃晃挪动着。这两三百米“长途”真是漫长得让人害怕,我几次要跌倒了,但我知道倒下不得,一倒下棉衣浸透了水,那就会冻坏。

好不容易上到对岸,我们忙扫拢一些枯枝落叶燃起一堆火来驱除寒气,好一会儿,冻得乌黑的嘴唇和死白的皮肤才有了血色。

山坡上的人在大声喊叫我们去吃午饭。前一天下午西盟的后勤人员用马帮送来了大米、腊肉、干菜,今天的午餐也就有了香肠焖饭。几天没见油水了,又是体力消耗很大的野外作业,我们都食欲大振。吃饭的人也是形状各异,有的人带了碗筷,有的人找来一片竹壳或芭蕉叶来盛饭,仍然是吃得很舒畅。

负责采样的徐德才带着人按照昨天用罗盘对好的采样网,每隔50米就挖一个长、宽、深各20厘米的采样坑,把坑里的泥土石块都装进已编好了号的小布袋里去。这样纵横成网状地挖着取样,就能把地底下矿石分布的轮廓初步掌握。

山势高低不平,又布满了大树小树荆棘杂草,先得把小坑上的覆盖物清除,一天8小时只能挖出14个取样坑。很是辛苦。

测量人员则插起红白旗,支起三脚绘图板用水平尺、指针尺、测向仪来测绘“图解导线”,把地形、面积、山坡、山沟的高差都测定描绘下来。虽然这只是概查,也要绘制出十万分之一的地质图,为今后的普查、初步勘探、详细勘探提供可靠的数据。

他们就是这样长年在野外作业,饱受日晒雨淋,风霜雨雪,忍饥挨饿的辛苦。

我原来以为我们在边防线上终日跋山涉水昼夜巡逻已够艰苦了,没想到在另一条战线的他们也是同样辛苦,没有坚强的革命意志和敬业精神怎能如此!

他们却说:“野外作业的艰苦寂寞已习惯了,没想到来佤山探矿,还有这样复杂的民族关系,如果没有军队和地方同志全力支持,可是寸步难行,只有望矿兴叹了!”

我点头,是这样。这不能怪佤族兄弟,是那苦难历史给他们的伤害太深了!

这样忙了几天,终于把那一带的地貌(山坡、山沟)、地物(河流、树林、村寨)的地形图和等高线测绘下来;采样更是收获大,扛了几十小袋岩石标本回来,多是含有锡、铅、锌、铜、金、钨的有色金属矿物质。

张道宣和徐德才告诉我,这只是简单的概查,更深入的大规模勘测,还要根据带回去的标本和测绘图纸来研究分析,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但从这几天简单的概查,这一带的矿藏是很丰富很有前途,真像佤族人说的满地下都是银子!

我和那个给我们带路的佤族汉子开玩笑:“你辛苦了,等银矿开采出来了,让他们给你打一把银柄金鞘的长刀!”

他憨厚地大笑。

探矿人员在这一带的活动,还是逐渐传开了,山林里聚集着那么多人,小三角的红白旗插得那么多,叮叮当当敲击岩石的响声,对附近的佤族人都是新鲜事。

离永广部落30华里的小班约寨(佤族话是“刺猪出没的地方”),是我们部队两年前(1952年)进军佤山经过的地方,军行一路秋毫无犯给了他们很深印象。那里有个名叫岩掌的老人是位英雄人物,当年李希哲的人马在新厂部落开矿扰民,他曾带着大小班约寨、大小来劳寨的佤族人加入了支援新厂的战斗行列,打得很勇敢;我们进入佤山后,他对我们很好,1953年3月还应邀去昆明参观过。这次连夜赶了30多华里山路特意把他从前在寨子附近发现的一块银锡矿苗送来,第二天又带着探矿队的人去实地探看。

这也表明,佤族人了解我们后,就会主动接近、帮助我们,岩掌老人和永广部落的窝朗加父子都是如此!

几天后,我们结束了探矿的工作回西盟。那是冬天山里多雾的早晨,白茫茫的浓雾遮盖了一切,人马一起动就迅速被大雾所吞没,只能听见马项铃的清脆响声由近而远。永广部落那些佤族人和我们相处了几天已建立了真诚感情,都依依不舍地拉住我们的手送了又送,送出了这道大雾又送进了另一道大雾,问我们哪个时候再来!

我笑着说:“会来,会来,当然会来。我们还要从矿洞里挖出银子,给你们打长刀,给你们的姑娘打漂亮的银手镯、银耳环呢!”

他们高兴地大笑,笑得那样豪爽,还有几分妩媚。他们大概也想到了怎么把他们心爱的姑娘的藤手镯换成银手镯吧!

回到西盟,我把这次随同探矿人员活动的观感向营教导员兼西盟工委书记侯立基谈了。这是个处事果断而又善于思考的军人,他说:“这次虽然没有进入新厂部落,但我们遵守民族政策,不勉强更不以势压人,把道理说清楚,和气地离开,这叫有理、有利、有节,会给新厂人留下很深印象,让他们做出新旧时代的对比。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能够进去探矿开矿的!”

我相信他这话。

三年半后的1958年5月,一座有职工40余人的简易炼铅厂,终于在新厂部落老矿洞前办起了,利用从前炼银子丢下的矿渣炼出了约37吨粗铅,部队的炼锡炉也炼出了75吨粗铅。停歇了已久的矿山又恢复了一丝生气,这是佤山新时代冶炼业的开始。以后冶炼业也逐步在那一带发展,从1981年到1990年就开采出40万吨矿石,冶炼出产值达3200万元的700吨精锡……

不过我早在1955年4月就离开了佤山,只能在遥远的地方为佤山人欢喜,那些冶炼工人、技师当中可能会有那些带领我们探过矿的佤族汉子吧!他们还会记得那在新的时代最早进入佤山探矿的张道宣、徐德才他们么?

时过几十年,他们还健在么?后来的发展是幸运还是灾难?我怀念他们!

作者简介

彭荆风, 1946年开始文学创作,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短篇小说《驿路梨花》被选入中学课文,中篇小说《蛮帅部落的后代》获中国作协全国第二届少年儿童文学三等奖,短篇小说《今夜月色好》获中国作协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太阳升起》荣获中国作家协会《长篇小说选刊》第三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特别推荐奖。出版36部文学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