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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2019年第9期|余一鸣:小桔灯(节选)

来源:《中国作家》2019年第9期 | 余一鸣  2019年11月19日08:03

严格地说,漆老师并没有当过吃皇粮的老师,半个世纪前他做过一个学期的代课老师,连民办教师的身份都没熬上,就下岗了,但此后几十年来固城村全村人都喊他漆老师。漆树云读过高中,这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学历,放在十几二十年前,村里人给在远方打工的亲人写信,或者大年前大门上写春联,那都是要找到漆老师才算找对人。尊称漆树云为老师,还有另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他唯一的儿子漆大宝是全村唯一考上北京大学的人,还读了硕士博士博士后。人家的孩子都是书读得越多越傻,挣份工资钱;而漆大宝越读越机灵,开了公司做了老板挣了大钱。本村其实有一位真正大学毕业的老师,还不只是老师,是县中的校长,他的儿子与漆大宝年龄相仿,但是那小子吃喝嫖赌齐了,最后吸毒进了戒毒所。子不教,父之过,教师有个好听的称号——“园丁”,一个园丁将自家一亩三分地里的那棵独苗都育成了废品,在村人眼里那校长没皮没脸,相比之下,漆树云才是教子的典范,漆老师这个老师名符其实。

漆老师在村里受人抬举,漆老师很享受村里人的抬举。老伴走后,漆大宝劝老爸搬进城里,住一套公寓,使唤一个保姆,漆老师欢欢喜喜去了,过几天悄无声息地回了。尽管和儿子住一个小区,可是儿子儿媳不让他见孙女久久,不是不让见,而是久久要考初中了,这课那课每天排满了,没时间见爷爷。看不到孙女久久,漆老师觉得这城里没一点儿意思,不如回老家。漆老师临走时对儿子说,我去过你那公司,估摸着你赚的钱,也能让你花几辈子了,老思想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国家也放开政策了,你得为老漆家生个带把的传宗接代。儿子应下了,漆老师回村后第二年,漆大宝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漆老师也跟着年轻了几十岁。儿子说,现在科学发达,要俩就俩,要仨就仨,要儿就是儿,要女就是女。这话说大了,儿子是让钱烧脑了。但漆老师顾不上教导儿子,儿子这回又让他骄傲了,他在巷子里走路,腰板挺得更直,嗓门更响亮。

住在村里,漆老师也有漆老师的烦恼。尽管漆老师现在住桔园的时间多,住村里的时间少,但毕竟就相距三千步不到。乡下人办事,喜欢讨吉利,婚庆喜事,新屋上梁,都要请德高望重福分大的人坐上座,漆老师隔三岔五便能收到请柬。现在的请柬烫金压彩,花哨得晃眼,可漆老师拿在手里不自在。人家再三强调,漆老师您肯赏光就是给我家面子,千万别多礼。往远处说,空手坐上席,那是汉高祖刘邦做的无赖丑事,千古留骂名;往近处看,村支书和村主任也习惯了空手坐上席,但人家毕竟是一村人的父母官,倘若不肯去吃席,倒会惹得主人家一肚子心事,莫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一方土地?漆老师不能自比于支书和主任,总是随份礼金,漆老师虽然不差钱,但是也怕村人的请柬来得太过勤快。次数多了,他也有了经验,礼金不能多,也不能少,自己的那份吃喝钱得自掏。这样坐在席上心里踏实,蜻蜓弯腰吃尾巴,自个儿吃自个儿的。

漆老师被安排坐在上席,上席上坐的都是村里的头面人物,除了村支书和村主任,还有几位都是村上的富豪,有开沙场发财的胖二,有开商场发财的猴三,正式场合,他们都穿西装打领带。如今村人的婚礼都上档次,婚宴选在金碧辉煌的镇里的饭店,台上是鲜花屏墙,廊道两边是鲜花花篮,主持婚礼的小伙子说话字正腔圆,像是电视节目里走下的明星,这环境,这气氛,由不得来客不穿着讲究举止体面。漆老师不关心别的来客,他关心的是那个叫银桂的女人:她会不会来,来了会不会也安排在他这一桌上?他假装随意地拿起桌上的宴卡,一瞥,有银桂的名字,轻轻一放,心里也轻松了。银桂年轻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中途跟老公去省城待了多年,老了忽然独自回到了固城村。尽管早不干赤脚医生了,但是有个头痛脑热,村人还是相信她,在她家问个药打个针方便,比镇上那些私人诊所放心。不管她是赤脚医生还是穿鞋大娘,银桂一直是村里受尊敬的人。

能不能在村里的红白喜席上坐在上席,漆老师心里也很在乎。漆老师搬到桔园住后,离村里也就一两里的距离,但是,他到村里来的次数少多了。我这是躲着银桂吗?我又没做亏心事。他偶尔会自问自答。讲白了,他是怕村里人听到什么。以前的乡下,谁家被窝里掐死一只虱子,都能传遍全村;现在他们不聚在一起说三道四了,但听说那微什么信,往上一传,比上了广播喇叭还厉害,那不只是对全村广播,更是对全世界广播。漆老师弄不好就成了村里绯闻的主角、为老不尊的典型,那这张老脸就无处摆放。所以,漆老师坚持参加这类集体活动,也有听听风声的目的。漆老师几十年来都关注时事新闻,一旦某个领导在电视上不露面了,十有八九是犯错误了;在村里喜宴的上席,如果看不到他漆老师,那是同一个原因。当然,银桂作为当事人,对他的脸色,对他的态度,漆老师尤其敏感。

漆老师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儿子一个礼拜前打电话来,先问候了老爸的身体,接着说,久久想爷爷了,过几天想来乡下看爷爷。漆老师不稀罕儿子的虚情假意,恶狠狠地说,活着。听到后面的那句话,口气瞬间变了,好啊好啊,你告诉久久,爷爷给她备一堆好吃好玩的。话是这么说,乡下能有什么好东西是久久没吃过没玩过的?有还是有的,漆老师挖空心思准备备下几种,比如这冬天荷塘底的泥菱,湖芭草的草根;比如后山溪水里的条子鱼,前湖沙滩坑里的弹弓虾。这一次吃喜宴,漆老师也给自己定了一个任务,抢一只毛绒小动物,女孩子肯定都喜欢这种玩具。漆老师吃喜宴吃出了经验,主持人在中途会抛出各种各样的毛绒小玩具,就像造屋上梁撒糖果,讨个人气和喜气。漆老师以前也抢得一两回,都给了身边的小朋友。这一回一定得抢一个,替久久抢一个。

邻桌有人喧哗,漆老师扭转脑袋,是银桂。有人推扯落座的银桂,银桂奶奶,这座位是我的,牌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没您哪。有人帮腔,说,银桂婶子,您的位置在上席,您就别客气了。银桂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嘴里说,这上席,我咋能坐,咋能坐呢。人却走过来,妥妥地坐了,点头跟大家打招呼。几乎每次吃席,银桂都会弄这么一出,看上去是谦让,内心里是显摆,提醒大伙儿她在村里仍然是个人物。漆老师疑心这一回她是避着自己,看她的脸上满面春风,并且是挑了他隔壁的座位,才释然。唉,这老妹子,她就不嫌这样活得累。

银桂跟大家欠欠腰,说,不好意思,刚才走路去了,每天给自己定下的任务,走一万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说到路程,不以里数计,都以步数计了,他们的手机上都有计步器。

很多年以后,漆老师想起他给赤脚医生银桂打针的情景,依然是心跳加速,气喘脸赤。

漆树云在县中读高二的时候,喇叭里忽然宣布大学不再招学生。漆树云的老爸说,没有大学可考,你这高中还有必要上吗?漆树云想想也是,何况当时的中学教室也摆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了。漆树云扛着被褥拎着脸盆饭盒回村,在村口的老樟树下遇见了王银桂,王银桂跟他一样,也是扛着被褥、用网兜拎着脸盆饭盒。她丁零当啷地朝他跑过来,说,树云哥,你要回,咋不喊我一起回呢?树云说,你们初中部也不上课了?银桂点头。银桂比树云小三岁,也低三届,因为固城村就这俩人在县中就读,周末就常结伴回家,返校也是结伴同行。在树云的眼里,银桂就是一个邻家小妹妹,想不到有一天,俩人都背着铺盖回村了,做了回乡知青。树云在老樟树下突然发现,王银桂一下子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大到漆树云不好意思盯着她多看几眼了。刷标语喊口号的人需要有一点文化,这俩年轻人便派上了用场。后来,小学缺教师,大队缺赤脚医生,这也是有点文化才能揽下的活,于是,漆树云做了代课教师,王银桂做了赤脚医生。贫下中农关上门在家教育孩子,读书多少还是有用处,你看人家,多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不下大田,细皮嫩肉地挣工分。

漆树云拿支粉笔就能登上讲台,所有的教室里就只教一本书,领袖语录,漆树云在县中就学过,并且他能脱口背诵很多篇。漆老师深入浅出,活学活用,深受村里孩子们拥戴。但是,漆老师下了课常常发呆,为什么?王银桂不在村里。王银桂上县城参加“贫下中农合作医疗培训班”,一去十天半月,漆树云的魂儿也跟着去游荡了。不就做个赤脚医生吗,和代课教师记一样的工分,凭什么就要多上个什么培训班?若干年后漆大宝高考填志愿,儿子想学医,漆树云一听说要比别的专业多读一年,就莫名地发了一通脾气,说,老子没那么多钱供你,改填别的志愿。儿子听话,乖乖地依了他。漆树云常感慨地对儿子说,幸亏你当年听了我的话,否则,你现在的事业哪里是做医生能创出来的?漆树云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却是认死理的犟脾气,一辈子改不了,老伴说他这辈子就毁在这臭脾气上。王银桂终于回来了,大队部隔出一个房间,专门给她做医疗室,赤脚医生比医院里的医生少了一件白大褂,多了一个红十字药箱。漆树云说,赤脚医生你咋没赤脚呢?王银桂说,夏天马上到了,我天天赤脚给你看。“赤脚医生”这名头,在当时是新生事物,但并非是真的赤脚,是区别于医院里资产阶级大夫老爷而已,用今天的话说是“接地气”的意思。夏天到了,王银桂没有赤脚,反而穿上了一双银红色塑料凉鞋。那色彩,那光芒,一下子让赤脚医生的两只脚趾高气扬,那可是固城大队第一双塑料凉鞋。这凉鞋还能是谁买的?漆树云。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买一双时尚鞋的故事,半个世纪前就在漆老师身上上演了。买鞋难,送鞋更不易。当赤脚医生不仅要开方取药,还得会包扎打针,兼当护士。银桂医生打针技术老是不过关,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小孩被扎得哇哇大哭,大人心疼,干脆直奔公社卫生院。王银桂遭了嫌弃,为人民服务的意志不动摇,只有苦练基本功。在谁的屁股上练习?漆老师是不二选择,谁叫他天天一下课就往医疗室跑。伟人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漆老师认为,要爱情也会有牺牲。做出牺牲的是漆老师的屁股。屁股真是个倒霉的地儿:大人打小孩,挑屁股打;医生打针,也挑屁股扎。谁叫屁股上长的肉多呢。漆老师的屁股上并没长什么肉,那年代,人都吃不上什么油水,全靠骨头撑着。马瘦毛长,人瘦皮紧,漆老师咬紧牙关,王医生下手重,他说不痛,王医生下手轻,他更是说不痛,弄得王医生觉得自己的技术无可挑剔,莫非是病人故意找赤脚医生的碴儿?漆老师回到家,摸摸左屁股,一个硬块,摸摸右屁股,一个疙瘩。但那些针头不是白挨的,扎针之前,王银桂会用她食指上白皙而软乎乎的指肚按在那里,左画一个括号,右画一个括号,漆老师就晕了,过了好久好久才觉察出痛感。王医生最后没被漆树云蒙蔽,伟人说,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一尝。同理,要知道病人被针扎得痛不痛,必须亲自尝一尝挨扎的滋味。谁来扎呢,当然还是漆树云。扎了人家那么多次,礼尚往来,他也有优先权。可人家一听是给她扎针,怕了,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王医生见不得男人扭捏,说,不行也得行,不行你以后就别再到我眼前来晃荡。真是的,不识抬举,大姑娘的屁股是随便给人扎针的?女医生给你扎针不稀罕,女医生让你扎针才是你的造化。漆树云抖抖乎乎接了针筒,左括号,右括号,王银桂的脸红了,气喘粗了,原来医生也是人,女医生也是女人。漆老师的手指左三圈,右三圈,就是下不了手,说,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是真痛哩。

赤脚医生穿上了漆老师送的塑料凉鞋,最终却没有走进漆老师的家门。

漆树云做了一个学期的代课教师,因为村里有个王银桂在,心里的沮丧渐渐抹平。从代课教师,可以进步成民办教师,再努力,可以进步成公办教师。漆树云是个有追求有理想的青年,他愿意从最低的台阶起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如果有王银桂陪伴,漆树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幸福的人。如果与王银桂结成夫妻,他俩的身影无疑是固城村里最惹人羡慕的一对。但是,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漆树云的爱情征途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

泥瓦匠在村小边上的空地盖房时,漆树云没有关注,以为谁家儿子大了要成婚,大队把这块地基批准给谁家盖房。房子盖好了,房后又盖了一个小房子,小房子后面挖了一个深坑,漆树云是在县城见过世面的人,这是厕所,男女分开的厕所。讲究呢,这家是个讲究的户头,本地人没有盖房建厕所的习惯,在地下埋个陶瓷大缸,在地面竖几根树杈,披几绺稻草,俗称“茅缸”。打听了,是替下放知识青年盖的。原来,固城大队分配到了七名下放知青,四男三女。一想到这人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村,将有一批省城的同龄人来到,漆树云和王银桂不由得充满期待。在这鸡鸣鸭呱的村巷上空,将飘荡着省城人普通话的腔调,这实在是振奋人心的新生事物。漆树云积极要求参加迎接下放知青的队伍,大队派出了仅有的两辆拖拉机,一辆拉人和行李,一辆拉锣鼓队。同样是知识青年,漆树云和王银桂回乡是悄没声息,而下放知青进村是锣鼓喧天,还专门给盖了厕所。漆树云心里并不反感,下放下放,从高处往低处放,动静总是大些。就是往水中扔颗石子,高处扔下的石子,溅起的水花也多些。漆树云晚饭后就喜欢往下放知青屋里凑,有时还硬拉上王银桂,说去那屋里可以吸收到城里的新鲜空气。新鲜空气当然是在乡下,漆老师的意思是能听到城里的各种新闻。

知青中有个高中生名叫杨国庆,高个子,脸白。不是小白脸,是大白脸。人民公社期间,男女劳力都下田,风吹日晒,那些爱俏的男女,再热的天下田都穿长袖长裤,风纽扣袖纽扣扣得贼紧。闲暇时,他们穿上短袖的汗衫或背心,黑白分明,向天下昭示本色。不过,他们的一张脸两只手是无法改变的,只有吃公家饭的人脸白,哪怕是公社手工社的篾匠,脸上肤色也是白皙的。白脸,在那时代最露脸,让人一眼就能识别此人所处的地位——不在大田之中。城里人大多是白脸,杨国庆是国字脸,脸大,白得尤其招摇,他用那下巴夹住小提琴,在村口的樟树下拉琴时,把一村人的眼珠子都吸引了。很快,让杨国庆出风头的机遇来了,公社要举行文艺汇演,各大队要成立文艺宣传小分队,出节目。节目若在公社获奖,还可以去县城参加汇演。各大队因为有了下放知青,有了新鲜血液,都不甘落后,领导们个个摩拳擦掌。固城大队领导的目光自然落在杨国庆身上。

杨国庆排练的节目是藏族舞蹈,他那牛高马大的骨架居然翩翩然起舞,舒展自如。回乡青年漆树云真正意识到了他和下放知青的差距,他在县中读书,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省城的中学显然有很多别的花样,别的不论,杨国庆在音乐舞蹈上明显高出他一头。杨国庆挑了几个年轻人排练,其中当然有漆树云和王银桂。排练地点选在小学教室,时间在放学后,每当排练开始,窗玻璃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小孩。村人称这个节目叫“巴扎嘿”,杨国庆领舞时有一个标志动作,他弯腰合手,突然将其中一只大长臂撒谷子一般高高扬起,同时伸出一只脚重重拍地,嘴里高亢地吼出三个字,巴扎嘿。动作刚劲有力,教室内外的人都看直了眼,教室里是干土地面,他的脚下一下子升腾起缕缕灰尘,等灰尘缓缓落地了人们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杨国庆成了村里的明星,小伙子大姑娘看他的目光都熠熠生辉,王银桂也是,用现在的话说是“追星族”,杨国庆教会了王银桂跳“巴扎嘿”,当然,也教会了漆树云他们。节目在公社汇演获奖,在县城汇演获奖,还被送到地区参加献礼演出。别的人都越演越开心,漆树云却越演越伤心。王银桂喜欢上杨国庆了,问题更严重的是,杨国庆没有拒绝王银桂。有一天在地区招待所,半夜了,漆树云亲眼见了这俩人相拥而归,中途杨国庆还停下脚步亲了银桂一口,仿佛知道漆树云在看着他俩,故意挑衅示威一般。漆树云这么多年的爱情如此不堪一击,爱情倒了,漆树云也倒了,他请病假提前回了固城村小。地区演出回来,大队革委会主任挣足了面子,论功行赏,量才录用,他宣布,杨国庆下个学期去村小做代课教师,漆树云呢,重新回到大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很多年后,王银桂重返固城村,成了村口老樟树下广场舞队伍中的一员,其时,因为肩周炎及腰腿疼等毛病,漆树云已是资深队员。王银桂从省城来,带来了省城大妈舞蹈的招式,自然被大伙拥戴为教练。王银桂的身材保持得不错,漆树云看她的身姿看入了神,没想到她收尾的动作居然是“巴扎嘿”,大伙热热烈烈的掌声不停,叫好一片。漆树云“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从此缺席村口的广场舞。

……

作者简介

余一鸣,男,汉族,1963年出生于江苏高淳,原籍常州,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理事,著有长篇及中短篇小说选十三本。小说八十多次入选选刊和年度选本、年鉴,并数次进入中囯小说排行榜,获得各类奖项。2017年5-7月,曾应邀为德国哥廷根大学驻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