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四月模拟 

一模成绩出来了。 儿子没有像他预期的、许诺给我的那样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

我不由觉得儿子一直是在给我开空头支票——每一次考砸后，他感到过意不去，都会主动安慰我，说下一次一定考好。看到他那远远低于预期的分数，我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鼓励他，实则感到心碎。 曾经，我通过阅读来度过那些难熬的、痛苦的时刻，但现在，似乎读喜欢的书也解不了儿子成绩不佳、不肯努力，带给我的这份愁闷。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夜里一两点了还在翻来覆去，不到5点就醒来。有个早晨是哭醒的，梦里赶不上飞机了——我想这梦也是有寓意的。

5点多轻轻下床去做饭，6点柔声唤醒儿子，在他洗漱时已经将早餐安放在了桌上。这天早饭时，他说昨晚梦见考试又没有考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有点严肃，他刻意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看看，我学习多认真，做梦都想着考试呢。 我含笑看着他，说，嗯，认真就好。他说，你看看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是已经不敢太相信他的许诺了。 话题转移，他问我为什么拿走了前段时间给他提供的两本《散文选刊》，还有一本卡佛的书。我说你现在哪有时间看那些呀。他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儿子上学去后，我收拾完厨房，将西红柿牛肉汤炖在紫砂煲里。餐桌改换功能，成为我的书桌。坐在阴冷的一楼这个逼仄阴暗的客厅兼饭厅里，打开顶灯，打开电脑。我在日记上写下自己无尽的担忧和焦虑，真感谢自己还有这个习惯，否则我向何人诉说？ 向何处宣泄？唠叨之后，一个烦恼会变成两个甚至更多个烦恼。 对外出的丈夫和几乎天天见面的公婆，我也隐瞒着自己的情绪，和他们说起时尽量轻描淡写。只有丈夫回到家里时，才跟他 分析我们所面临的考验。

边写着，感觉牙也疼头也疼，看来是上火了。每逢儿子大考，我的生理期就会紊乱，肝火上升 。写完日记， 心情开朗了一些。我打开一本字帖，开始抄写佛经。我的佛教徒朋友告诉我，好的宗教都是叫人向善向美向上的，读经可以开智，可以静心，可以祈福也可以积福。在心绪烦乱的时候，我想起朋友的话，用钢笔抄经 。某著名作家写过——“…… 享受别人的祈祷，是人生莫大的幸福；而为别人祈祷，则是生活中最大的无奈与忧心。”儿子不知道妈妈在为他祈祷，我也不会让他觉察。

中午放学回来，儿子说一模阅卷普遍出现问题，化学老师又给他加了5分，数学也给他加分了，但他没有要求班主任老师在班级统分表上修改。我马上感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夸他有大格局，告诉他重要的是从这次考试中吸取什么，为下一步怎么复习、怎么提分做分析。 他吃着我细心准备的各种美食，半开玩笑地说，看在妈妈这么费心上也要好好学习。

但儿子还是懒散懈怠的，时常八九点就睡着在桌子前了，更从来没有过一次学习到11点以后。每天晚上我违心地说出，困了就早点睡吧，是因为我直觉他坐在桌前也不过是实在不好意思上床而已 。因为他在英语和语文的阅读方面有一点“童子功”，自初中以来，几乎看不到他学习英语语文，数理化生这些理科，他还是在学的 。只是，他高一时因车祸休学大半学期，这个“断层”造成的后劲不足，在高三后显得尤为突出。

一筹莫展之际，我鼓起勇气去了一趟学校 。孰料，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竟以不同的方式向我暗示了同一个信息：儿子好像和班上一个女生陷入了恋爱。

儿子平常跟我唠叨过多次，别的男生都有女孩子喜欢了，他还没有被表白，他觉得可能是妈妈把他生得太丑了，要么就是他不习惯跟女生热情。——给我放了那么多烟雾弹的儿子，竟然也和某个女孩子传出了“绯闻”！一时之间，我觉得好笑、有趣、新鲜、激动、不知所措……真是五味杂陈。我似乎是一直盼望着有女孩子喜欢他的，我似乎是觉得在这样的年龄不谈一场恋爱是遗憾的，总之，我一点都没有因为发现了儿子的“恋情”而感到生气或焦虑。

早有同学向他通报了我去学校的事情。那天回家来时，儿子的表情看上去讪讪的。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照常和他东拉西扯地聊着天吃完晚饭。饭后，我试探着问他，你们班有喜欢你的女生吗？他矢口否认，坏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肯定是担心我太帅了。我想了想只好跟他说，每个阶段都有重点任务，希望他能分清轻重。他说他什么都明白呢，叫我不要担心。

自此，我们再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二模前，儿子看上去失去了斗志和耐心，他觉得有些东西实在太难了，掌握不了。全市高三生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就是他们学校的二模了，完全按照高考正式考试的模式进行。这次考完试，会有一个全市排名。

那个下午考完数学回来，儿子急着上网查题，看自己做得对不对。第二天的二模内容是理综和英语。他叫我去给他买理化生的《小题练透》，说失败太多次了，他想做对一次，我买回来他晚上就做。

书买回家给他，把空间留给他，我再次出门，去散步、散心。唐徕渠放水了，看来春灌开始了，柳树更绿了，桃花杏花梨花丁香花都开了，天黑得晚了。我戴着耳机在渠畔穿行，听着蒋勋讲《红楼梦》，蒋勋笑呵呵地说，做家长的千万不要做贾政那样的家长，我不由得叹一口气。

二模儿子依然没有进入他一直想要进入的班级前十名 ，他心情不好，胃口不佳。丈夫出差在外，打电话来叮嘱我，把儿子的学习抓紧点，同时一定要跟儿子搞好关系，——母子关系好得很，他天天都夸我这好那好。当丈夫嘱咐儿子时，他叫爸爸放心，说中考没有让你们失望吧？这次也不会的。

过了五一，离高考就剩一个月了。我开始考虑搬家的事情，一有时间就整理衣物。儿子说，因为陪他上学，让妈妈住这样的小破房子真过意不去。我告诉他，这段只属于我们母子的时间，妈妈是倍感可贵的。

五月倒计时

五一假期后，紧接着就是三模。我暗自祈祷儿子三模能考得好一些，有所进步，他的信心也大一些啊。

第一天考完语文数学，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儿子心头的大患已经过去，下午的英语应该是轻松面对的 。近来他说语文也成了他的心头大患，又说要是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就好了，现在他只有付出三倍的努力了。

是啊， 他对语文总是置之不理，那点小时候课外阅读的功底，能考出多好的成绩呢？

三模结束的那天，儿子提前和我说好，考试结束和同学一起放松放松，迟回家一两个小时。我马上想到，他是不是要和那个女生去约会？但我始终没有问他和谁一起的。回家来，他说要休息一晚上，不想学习了，太累了。我淡淡地说，高考后，就可以尽情地休息两三个月了。他说那就休息一会儿。 回头进房间，他边走边说，我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的，我觉得我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但还不曾狠狠努力，隔天儿子又似乎有点失去信心了，说照现在这个情况，还学什么，时间这么紧，最多考五百分。还说考不出好成绩他就复读 ，又嘀咕他现在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我好言好语给他加油，他说，妈妈真的挺好的， 现在许多同学都特烦他们的父母。

丈夫听我说起儿子的矛盾心情，问我还能熬一年不，如果我还能撑住，就让儿子复读。

5月8号这天，我盯着台历，想，下个月的8号下午5点钟，就都可以松一口气了。然后是搬家、给儿子做二次手术、到6月23号左右等待成绩出来，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来得痛快些吧！

这几天丁香花已经凋谢，槐花先后开了，紫的或白的串串花瓣，芬芳扑鼻， 沙枣花也已经结了小花粒。学校要讲三模试卷，儿子说他不想去学校，不愿意面对自己考砸了的现实。 我感觉儿子已经有点慌了，我的焦虑愈加严重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败局。

在租居的小区门口，遇到了儿子的数学老师。寒暄中老师应酬我说，看儿子努力努力能不能考个一本。胡思乱想着，我漫无目的地溜达，发现渠畔树林里的灰灰菜已经长得半尺高了，就掐了一塑料袋，并百无聊赖地摘了蒲公英吹着玩。 阳光下，野菜蓬勃生长，槐花香沁人心脾，这一切让我想起年少时的日子，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有多单纯多快乐啊。

三模的成绩，儿子依然没有突飞猛进。他非常难过，跟我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被父母养育了十多年，什么也没有为父母做过…… 我上去拥抱安慰他，他又不好意思了。 我说，即使你考得不好，也有大学上；如果你不甘心上那些你看不上的大学，那大不了重头再来，有妈妈陪你。不管是什么结果，爸爸妈妈会和你一起面对。

我觉得自己语无伦次的安慰和儿子语无伦次的诉说一样苍白空洞。他又说，也许他不是学理科的料，理科太难太枯燥了——当初文理分科时，他的成绩尚可，文理都行。但我们考虑到专业选择和职业选择，还是建议他学理科。其实 儿子受我的影响比较多，他可能更适合学文科，或者说，学文科更适合他的个性、气质。

跟丈夫电话上说了三模的情况，他说要相信儿子，他觉得儿子一直还是在进步的，虽然没有我们期待的进步那么大。丈夫还说，历来儿子的大考都比我们担心的要好，叫我不要过于焦虑。他则天天在网上摸底儿子可能报考的高校。

紧接着的一次理综测试， 儿子回家后高兴的很，说这次的题很简单，他都答对了。他哈哈哈长啸一般大笑了几次，我不禁想起了中举的范进。

一周一周的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

母亲节的第二天，早晨儿子说给我补一声“母亲节快乐”。先一天 他情绪不好，一直很懈怠，愁眉苦脸着什么也不愿意做的样子，和我之间有点抵触，互相都忍耐着。 这个早上他说目标改变了，超过一本线50分就行。

儿子上学后，我和堂婶在附近的公园见面。我们说起当年堂妹考大学前夕，因为某中的文科比较好， 想转到某中，她原来所在的学校为了不让堂妹转学，专门调整了文科老师的配置，后来堂妹果然考了全自治区文科状元。 堂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在学习的自觉性和刻苦程度上，家长根本不用费心，叔叔婶子在堂妹高考前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她减压。听我说了儿子的现状，婶子举一反三、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很多学习好坏、大学好坏与幸福指数并不成正比的故事开解我。是啊，儿子只是不大喜欢学习，只是学习不够好——而他并非天生就是厌学的，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变成这样了啊。好在儿子心地善良性格温和……接下来这些天，我好好开解他、陪伴他、为他做好后勤保障就行了。

晚饭按照儿子的吩咐给他鸡蛋腊肠炒饭，汤是早早烧好又晾温的。他回家来，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满脸的不高兴。说天天考试，累得头痛。晚饭吃得舒服，又对我一阵猛夸，说他最爱的人是我 。

儿子小时候，我因为忙于工作而陪伴的比较少，初为人母对这个身份也没有足够的敬畏心，甚至在育儿的各个方面都没有好好学习，我们完全是拿这唯一的孩子学手了 ……所有的问题，其实都孕育于被父母忽视的童年。

我正走神，儿子说他真的要考虑上大学时把我带上呢，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我说行。他又将他爸爸也夸一通，说最喜欢和欣赏的男人就是爸爸。他还说，班上见过我的女同学都夸我了，说你妈妈看上去可文艺了 。我意识到，关于我“文艺范”的话，也许是他那个传说中的小女友说的。

每天这样东拉西扯地聊几句，在我和他，都是一种放松吧。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逐渐对于即将揭晓的结果充满了期待而不是惶恐。离高考只剩10天时，四模。休完端午节假期，就该举行毕业典礼、拍毕业照了 ，然后就是迎战高考了，该来的，按时而来，无处可躲。

六月大考

6月份的第一天，我列了一下这个月的大事清单。高考、成绩揭晓、报志愿，儿子的二次手术、18岁生日，还有，搬家——因为儿子上学而四处租房的日子，从此可以告别了。

考场已经定了， 离家很近，步行约二十分钟。

6月2日下午，丈夫从外地回家。一向稳重的丈夫，几个月没有见儿子，一开口就把儿子惹毛燥了。他先说儿子怎么成胖墩了，高考后要赶紧锻炼——儿子对自己的形象看得比成绩还重要，这下扎心了，回复说就不听爸爸的话。丈夫又说儿子头发太长，高考时脑子会不清醒的。接着问他想学什么专业，不等儿子回答，又提起曾经有老师说儿子要是考个二本如何如何。儿子气哼哼地不再理睬他爸爸。我不知道丈夫是怎么了，简直像沙尘暴龙卷风一样，劈头盖脸把儿子本来比较平静的心绪给扰乱了。我假说要买东西，把丈夫拽出门 ，数落了他几句，他还振振有词地反驳我。 也许，这样的时刻，作为父亲的这个男人已经方寸大乱了吧。

6月4日，高三已经放假，儿子主动去学校自学。午饭后，像以往一样短暂的午休，外面太吵，我就塞上了耳塞，睡到闹钟响都没有听见，儿子过来把我摇醒。最近我突然变得能睡了，这个午后儿子叫醒我，说，我看妈妈淡定得很啊，再没有比妈妈更淡定的家长了。——经过长久的不安，我大概是意识到我的焦虑根本无济于事，而放松了精神吧。

这个晚上，是我们母子在租居的这个小区的最后一夜了，明天拿到准考证后，我们就会回自己家去。 这几天微信里很多致高考生家长、为高考生祈祷的文章，还有各科的最后一课之类的文章，我都没有给儿子看，海量信息，令人眼花缭乱，倒不如闭目塞听顺其自然吧！

6月5日，我在租居小区的门口、路边，拍了几张儿子的高中放学时人潮汹涌的照片， 发了一条朋友圈，写下这样一句话——

告别。再艰难的日子也有令人无限留恋之处。

是，我已经提前知道，回到自己宽敞舒服的家，此后经年，我对这段刚刚过去的时光的怀念，将与日俱增。

回到自己的家，终于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对着不远处夜色中的湖泊，而不是窝在出租屋里阴暗的床角或者坐在大白天也要开灯的客厅餐桌上写字，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6月7日，儿子顺利考完两门，语文和数学——我说的顺利，是全程没有出现意外。儿子问我，他考不好我骂他不，伤心不？不等我回答又说叫我不要伤心，做复读的准备吧。

我和丈夫一遍遍猜算他最终可能考出一个什么样的分数，能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总体上来说，我们的心情还是比较平静的，也没有怎么鼓励或安抚，只是在他一遍遍说紧张害怕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安慰两句。7号晚上，他说不睡觉了，要复习理综。我劝他还是11点前睡吧，不到11点，我再看时，他已经睡着了。

两天的考试，儿子自己步行来回。只是8号下午那最后一场，丈夫开车，和我一起送儿子去。 我们说因为要去办事，是顺路送他 。

儿子不知道的是，我们在考场外放下他后，就直接去了医院。之前，丈夫已经和医院沟通过，要在高考后尽快给儿子做取钉手术——两年多前的那个冬天，那场车祸，他的股骨颈里装了三颗钛钉。我们按照主刀大夫的指示去给儿子挂号，我没意识到的是，挂号就意味着办住院手续，而办了手续就必须住在医院了。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大考前儿子都已经处于忍耐到极限的状态，考试一结束，他会马上投入到不管不顾的玩耍之中。我甚至觉得，每一次考试前他就已经心不在焉了，就已经在谋划考后如何放松了。而高考，无疑是十多年求学生涯里压力最大的一次考试，也是需要极大放松的一次。我猜下午的英语考场上，他的心已经飞向了外面的自由世界。如果他得知必须马上住院手术的消息，一定受不了。可我们又不能不请医院尽快安排手术，因为术后还得卧床一个月，拄拐两三个月，而那个时候，下一学期就要来临，无论是复读还是上大学，他都将面临新的挑战……

终于，高考结束了！所有的家长和考生，都会长嘘一口气吧！

儿子打开电脑，投入了网络世界。我不忍心跟他说明天就得住院手术的事情。晚上快11点了，丈夫才告诉他。儿子果然很崩溃，愤懑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同学疯玩呢就得卧床休养。

9号早晨，按照医院安排，我们带儿子做了术前常规检查，结束后，跟护士好说歹说，请假离开了医院。我们先去给儿子去买了一款国产品牌的手机， 有了手机，他住院和卧床的时间，就不那么寂寞烦躁了。手机买上，他就去找同学玩了。10号早晨， 去医院见麻醉师，签了一些知情单，又跟主治医生和负责护士请假，放儿子离开医院。儿子早上9点出去晚上6点多回来，说和同学吃了火锅、肯德基，又看了最近口碑很好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直觉告诉我，那个和他玩了一天的同学应该就是他的小女朋友，那个同班的女生。11号下午，我们送儿子去医院，晚上也得住在那，12号上午要手术。

手术顺利，总算过了这一关，我心怀感恩继续祈祷上苍保佑我的儿子早日康复，不要留下后遗症！这个晚上丈夫守夜陪护，我回家后洗完澡，倦意袭来。 高考、搬家、收纳整理、去医院……一系列的事情节奏太快，我感觉累极了。早晨，婆婆做好饭，看我一直不起床，说是怕我梦魇了，就把我摇醒了。醒来我还觉得很困，早饭后去医院替换丈夫。

一个病房五张床，探访的加陪床的，来来往往好多人，很乱很吵， 儿子极其烦躁。下午，我坐在病房的小方凳上直犯困，正累得撑不住呢，医生来病房了。他说，今天就可以出院了，25号拆线，下个月复查。我赶紧给丈夫打电话，又收拾东西又叫车，忙忙乱乱把儿子搬回家来。

自此，我完全像睡神附身了，晚上是11点睡的，踏踏实实睡到早上8点全家人吃完早饭了还不醒，总是被家人摇醒。中午1点左右睡下，两点听到外面公婆开始响动，就把耳塞塞进耳孔，然后，再揭开眼罩时已经快4点了！这么多年，好像没有这么能睡过，至少这三年来没有这么能睡过。儿子也很能睡，早晨常常是睡到8点， 下午从1点睡到5点 ，常常是我们把他叫醒，他又迷瞪了，说一句“舒服，真舒服！” 还想接着睡呢。

每天睡够了,我就开始想儿子的高考分数，算来算去，假设很多种可能。有一天，儿子告诉我，他做梦考得特别好，在梦里十分开心， 在梦里验证了不是梦，可是醒来发现却是梦，他十分失落，很不开心。我以为他没心没肺，但从他的梦来看，自己也还是有压力的啊。考好了多么高兴，考砸了多么灰心丧气，随着发布高考成绩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感觉又要睡不着了——要准备儿子报志愿或复读事宜、康复事宜，还有，我自己可能要去鲁迅文学院学习一学期……感觉好多事好多事啊！我拍拍胸口对自己说，莫慌莫慌，之前不是已经顺利完成了高考、搬家和儿子手术的事情吗？加油！

6月22日晚上，高考分数就要揭晓了。晚饭时，自高考结束一直不肯估分的儿子说，下午他在手机上看了高考试题答案，他觉得他能考510，至少考500分。我们讨论了几句，他一会说要复读，一会说才不复读。彼时同样是全国二卷的甘肃分数线已出，比去年低了30分 我真希望宁夏的分数线更低一些。晚上，儿子叫我们先睡，说他查完分后哭一阵再告诉我们。我竟然很快睡着了。丈夫睡到1点多，突然醒了，就起来去儿子卧室。我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打开床头灯看表，丈夫进来告诉我，分数出来了。然后停顿不说，我迷迷瞪瞪地问儿子多少分，他说506……

我没有说话，只向丈夫伸出双臂，他俯身拥抱我。此时，公婆也起来了，都围在儿子床前。

这天上午，分数线公布，儿子超过一本线67分。 一次次的模拟一次次的考砸，这一次算是他高三以来最好的成绩了，所以我们能平静接受这个结果，儿子自己看上去也比较满意。有人说，“最实用的教育，是让孩子懂得如何在不成功的人生里随遇而安。”我想，我可能已经教给自己和儿子这一点了。

儿子术后卧床，几乎每天都有同学来家里看望他。这个下午，那个可能在和儿子“谈对象”的小女生来家里看儿子。之前我已经听说，她比儿子多考了二十多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可能和儿子比较亲近的女孩子，我的心情十分平静，像接待其他同学一样，落落大方地和看上去很是羞怯的女孩寒暄了两句。两个人在儿子的屋子，从2点待到6点，我只送了水果和饮料进去 。

提交志愿的日子到了。之前，丈夫做了一张表格，把想报的学校及专业等填进去。估计儿子的分数极大可能会被天津某行业性极强的工科大学录取，他自己纠结于这个工科院校功课太难，环境不美，天津雾霾大等等，但听他爸爸反复强调该校就业前景比较好，而他自己始终没有明确向往的学校，也就妥协了。

七月迷思

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20年的公婆，在孙子上大学的事情基本落实的这个7月，放心地回老家安度晚年去了。我在家照顾儿子，收拾屋子，整理柜子。现在就等儿子和我的入学通知书了。自己在儿子上大学后该做些什么？下个月鲁院的入学通知可能才到，今年剩下的时间会在北京、鲁院、文学的殿堂里度过，那么，明年呢？和儿子一起去上学，是多么令人骄傲和开心的事情啊——如果儿子还在上高中，我去鲁院学习肯定很揪心吧？等我从北京学习回来，有闲心他顾了，要查缺补漏，重新建设我们的小家，养好已经有的花草，还要添置一些花草。

巧的是，我的内分泌在这个月也恢复了正常。

随着儿子18岁生日的到来， 提前批次的录取基本已经结束了，儿子他们这些本科一批的，要到15号以后。术后一个月了，伤口拆了线，带他去复查，拍了片子，主治大夫说恢复得不错。19号上午，自治区高考一批本科投档结果出来了，儿子按照我们预计的录入了那所大学，但还没有显示到底是哪个专业。他们班的家长群里，已经被投档的家长都在跟老师汇报。

7月20日，是个非常值得庆贺的日子，先是中午饭后，儿子的专业分配终于出来了，是我们报的6个志愿中的第一个。下午，我收到了鲁院第33届高研班班主任张老师发来的录取短信，说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出。这样，用一个学期的时间，和儿子邻城而居，对我也是个最好的逐渐“断奶”的过程吧。

午饭后，那个小女生又来家里看望儿子了，直到晚饭前才离开。 我送她出门时，没话找话地问她志愿填报和录取的事情，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心下一惊，回头问儿子，他说他也不知道她报了哪里的哪所大学，我不由得更疑惑了。 他爸爸又问了两句女孩子的情况，儿子有点言不由衷地说，那个小女生是谈得来的好朋友，并不是什么找对象的关系，叫我们不要“八卦”。

7月23日，周日，闰六月的初一。早晨9点多，收到了EMS快递的电话， 是鲁院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下午，儿子的录取信息也可以在那所大学的官网上查到了，手机也收到学校发来的录取信息了。

貌似一切尘埃落定，儿子却长吁短叹地表达了不复读不甘心的想法，说自己要再好好学学，数理化生多考出一百分来是完全可以的—— 他对大学生活充满向往，恨不能尽快揭晓新的人生篇章，但看到一些好朋友考分很高，上的是“985”、“211”，又不甘心。不过，对于复读生活他也是畏惧的，怕自己实际上并不能下苦功。他对我说的是，要是复读的话，太辛苦妈妈了。

这个晚上，儿子高三的班级群里老师和家长们聊得很热闹，但我始终未能把那个小女生的家长对上号，似乎群里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未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给儿子的班主任发私信，问她是否知道那个小女生录到哪个大学了。班主任很快回复：和你儿子一个学校——天哪！我猜她有可能报天津的学校，但真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会选择进同一所大学，要知道那所大学很多专业都是不招女生的啊！可能他们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不妥，所以瞒着我们？这女孩子，是否也是儿子对于复读不能狠下决心的原因呢？……

丈夫觉得问题严重——如果是儿子动员或要求人家女孩子和他报同一所学校，那么，他要对这个女孩子的一生负责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下子涌上心头，丈夫要跟儿子严肃谈话，而那一刻已经是晚上11点了。我建议他轻描淡写的点破即可，不要给孩子们太大的压力，人生路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走向哪里……

我塞上耳塞自己先睡了——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能逃避一时是一时。他们父子俩谈了很久。早晨醒来，我第一感觉是内心空落落的， 想到自己本来打算和儿子一起向京津出发时，发一条“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去上学”的微信到朋友圈，有点啼笑皆非。这句话，应该是儿子和那个女生的心声吧。

孰料，下午“剧情”大反转了。儿子告诉丈夫，已经跟那个女生说分手了，说自己说了狠话才分了，又说这样做他也很难受等等，语无伦次。我感到很不是滋味——这样单纯的年龄，付出的真心，怎不叫人心疼。我只是想告诉他不必再隐瞒了，我们都知道了，你们两个人轻松相处就好。但他们父子谈话的结果竟然是儿子断然提出分手——他自己也感到压力很大吧。

丈夫回头跟我说，他觉得儿子很可怜，那个女孩也很可怜——毕竟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唉，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也许顺其自然，我们什么也不说，是最好的了？

开学的时间渐近，儿子对于即将去学习的学校似乎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从网上搜罗一些关于学校和专业的“吐槽”给我们看。我们对他各种开解，同时也告诉他，真不想去这个大学，爸爸妈妈陪你复读。

又过了几天，儿子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不忍心儿子和那个女生闹分手彼此伤心，丈夫跟儿子暗示了很多，可能儿子已经听出我们的不忍，与她和好了。有同学来家，儿子和他们出去吃饭，不肯拄拐， 我不免有些担心，唠叨数落几句，儿子大剌剌地回复我说他自己知道轻重。

后记

那就这样吧，很快就要到8月份了，就要开学了。面对新的人生篇章，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期待还是该惶恐，但心情还是不错的。经历了那么多，我似乎已经明白了，凡事都有云开雾散的时候，都有水到渠成的时候，那就这样一天天放松过吧。

（原发《朔方》2019年10期）

作者简介

陈莉莉，70后，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英语班学员、第33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多篇（首），著有散文集《空月子》等，多篇作品获奖或入选有关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