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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文学》2019年第9期|林莽:随想

来源:《青岛文学》2019年第9期 | 林莽  2019年11月12日07:50

阿尔克马尔随想

 

夏日的大海,少女和暖风

那首有关集市的爱尔兰歌曲在心中涌动

灵魂 将飘向哪儿呀

 

在海边 在异国他乡的街头

面对鲜花 阳光 酒和人们璀璨的笑容

面对祥和的人群我却想到

往昔 远方 家 亲人和朋友

已逝去的我们无法挽留

正在困厄中的 我们又如何伸出援手

真想让这个世界尽如人意呀

 

听 少女们舒缓圆润的歌声天使般美好

想到岁月沧桑 想到大河川流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在阿尔克马尔夏日夜晚的街头

 

白日的奶酪市场此刻布满了酒吧的座椅

蜂巢般混杂的人群将周末推向某些高峰

因语言的隔离我无法融入

我知道此刻我心中的哀伤与他人无关

 

大海静息 一只逆光驶离的航船

留下了清晰的剪影

星空遥远 我心回少年

把那些苍凉的歌曲轻轻地唱给自己听

 

4月18日深圳雷雨一、二、三

 

两个过来人

在讨论一个中年人的生活困境

 

叹息间的爱莫能助

痛恨中的心生怜悯

一壶茶 渐渐失去了颜色

 

人生的困厄有时就来自一点点

难以填平的欲望

 

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一株芭蕉摆动宽大的叶子

一只避雨的小鸟瑟瑟着抖动翅羽

 

一种不可言说的隐形的忧虑

深深地刺疼了我的心

 

朋友送的栀子花开了

洁白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想起那些高雅的事物

如同那些明代家具

俊逸 洁净 消散了欲望

 

当然花也是不同的

在热带丛林里

也有那种吞噬肉身的花朵

诱惑带来的伤害

有时 当事者并不知道

生命到底有多复杂

在一个混沌的时代 我渴望

人与人之间美好如那些栀子花一样

于明静中散发着清香

只余下消散了欲望后的相互欣赏

 

因为雷雨

我们在机舱里已被困了很长时间

一位女性在大声地质问空姐

我突然想起在美国伊萨卡小城

因飞机故障

我们被告知只能明天启程

人们各自提着行李

悄无声息地走出舱门 离开了机场

 

还有在北京

进城的高速路又塞车了

一辆吉普 一辆厢式货车 一辆灰色轿车……

在应急道上急行

到处能看到这些为利己而随意妄为的人

 

一位可笑的交通部长随手签下了

不能闯黄灯的全国通令

股市一个新名词“熔断机制”

同那道通令一样很快就短命地夭折了

 

一个生涩的还没有真的进入文明世界的人

同一个社会一样 尚需在捶打中走向成熟

 

在晚班的地铁上

 

最后一班地铁上人迹空空

在光滑的地板上

一团搅在一起的乱鬓

在车厢流动的风中来回滚动

男人的 女人的

青年的 老者的

在这午夜时分它们绕成一团

毫无目的来回滚动

 

我突然想到那些遗弃了它们的主人

他们是在途中 还是在某张床上

他们比这团乱鬓过得好么

 

回马镇桃园村访贾岛不遇

 

我们驱车从红江渡口到对岸

春天的江水在驳船边缓缓地流

天空阴沉 两岸油菜花开得正艳

江上的挖沙船星罗棋布

 

沿江边公路从回马镇到桃园村

满目的灰色调中不时有粉红的桃花溢出

我们问同行的诗人安遇

年轻时代在这儿可有什么故事发生

他环顾左右而言他

反复讲前几年贾公祠只是几间低矮的灰瓦屋

 

而今的纪念馆是一座新建的朱红佛堂

释迦居中 众神分座

“长江微雨后 明月众星中”的诗句

显然挂错了左右

而贾岛确同瓦屋一同消失得没了踪影

 

在酉鸡年二月我们看见的涪江伤痕遍布

两岸高楼林立 让我想起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四周群峦安卧 老杜贾岛何在

身边一条源于雪山的江已流淌了千万年

 

这世间有多少悲苦……

 

这世间有多少悲苦人们并不知道

我们或许有过激越的生命往事

但世事并不如意

一生中许多美丽的构想根本无法做到

 

这世间有多少悲苦人们并不知道

对面走来的那位时髦女郎

她推搡小贩 傲视四周所有的人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

真想教会她如何平心静气地面对生活

但这人间的智慧

绝不会随意地赐给每一个无缘的人

她的磨难迟早她会自己领教

 

看啊 那些风一般成长的少年

健康 明亮有如早春的花木

悲苦对于他们那么遥不可及

每一位涉世者

即使那些走过了许多生活关口的人

仍然不知道这人世间的悲苦

到底还有多少需要我们认知和领悟

 

时光轮回 潮汐涌动

带走了多少本不该逝去的光阴与生命

 

归于零

 

隐居者心中有一个词叫拒绝

他摆摆手 不同意一同合影

但我相信他不是在拒绝我们

 

怀疑 让这个世界呈现得很无奈

一个孤独的人总会有些不近人情

沉默中我们各自思考着另些事情

文字为独立的灵魂记下了些什么

他又用时间的橡皮一点点地擦去

他说 人生最终的结局是归于零

许多人与事确实不必摆得太清楚

 

这个我曾经熟知的世界

 

这个我曾经熟知的世界

终将会把我们抛弃

 

那么多的新生事物

那么多条通向未知的道路

那么多座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

它们的影子已遮住了人生的童年

 

我试图设想下一个五十年

徒劳啊 它们已注定的不属于我们

 

尽管我们也曾目空一切地活过

挥霍青春年华 记住爱、恨 摁下情、仇

但许多同代人已经走了

悄无声息 留下了他们少许的不甘和遗憾

往事已经一去永不复返

 

也许 虚拟的世界即将到来之际

我们也需虚拟出另一个新的自己

 

旧月亮

—戊戌年四月十四重返白洋淀

 

夜风在吹

吹过的依旧是那片苍茫的水泊

芦苇在摇 洒向这片淀泊的

还是那枚照耀过燕南赵北的明月吗

 

今夜 金星伴月

天空是有些薄云缥缈

四月里蛙鼓还在沉寂

伴我们走过堤岸的那颗亮白的月亮

为什么有些陈旧

没有了当年的月色如水

没有了心的凄清与孤傲

 

岁月静好

新荷在月光里

有如一片片生了锈色的银箔

丝绢微黄 旧时的明月照我

千顷水泊也曾沉浸于旧时的月色

那些我喜爱的诗人和歌者

以舒缓的音色铸就了那颗我心中的月亮

今夜我脚步舒缓 皓首微扬

桨声吱呀 伴我侧耳聆听

那颗金星闪烁着

时光恍然 竟已过了五十年

 

今夜 我心浩渺

有如那枚笼了薄纱的旧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