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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文学的梦乡

来源:河北日报 | 张继合  2019年11月01日08:10

就像一场漫长、有趣的“游戏”:刚见面,偷着害怕;不团聚,反而彼此牵挂——就这样,跟从维熙先生交往了二十多年。害怕什么呢?他一身传奇,满脸沧桑。又牵挂什么?情感互动,直抵人心吧。

多年来,从维熙先生躲在狭小的书斋里,以每天七千字的速度,演绎独特的“荷花淀派”。

说起文坛入门,肯定绕不过孙犁先生。白洋淀水浅,却滋养成一大文学流派。孙犁主持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早变成了一个时代的作家“预备营”。当年从维熙还是个练笔的小伙子,他满身精气神,骑着自行车,跑出三十多公里,赶到孙犁家门前。尽管如此,他却没胆量敲门,只能无限留恋地低头离去。

从维熙后来的“少年得志”佳作迭出,当然与孙犁先生慧眼识珠分不开。这对师生属于“神交”,彼此很少见面。从维熙坦言:“我一生和孙犁只见过三次面,其中一次,还是在他的灵堂之上。”

追思翘楚,感怀先贤。虽然从未涉足河北安平,从维熙先生却格外看中“孙犁故里”,每次见到我,总是打问:“先生家还有什么人,故居房子怎么样……”

孙犁先生把从维熙拽上文坛,“说实话”的巴金先生,则把他的力作推向万众瞩目的精神高度。1979年2月,大型文学刊物《收获》杂志,全文发表了从维熙的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随后这篇小说荣获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显然,这是良好而且难得的开端。

后来,从维熙先生回忆道:“早在1981年的秋天,我已然聆听过巴老讲真话的教诲了。当时,正值我的中篇小说《远去的白帆》极难露面的时候,巴老不顾长途飞行的疲劳,连夜审读了小说。他觉得,小说展示了历史的严酷,在严酷的主题中,展示了生活最底层的人性之美,‘不管别的刊物什么态度,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品,回去我们发表它’。”

1982年,《收获》公开发表了《远去的白帆》。在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选中,这部作品最终榜上有名。想必,名家的目光与公众的审美,在这一刻不谋而合了。

从维熙先生曾精读巴金的《真话集》,他深感:当老人到了生命晚年,面对夕阳静思其苦乐人生时,巴老情不自禁地呼吁文人的真话,而不是违背心意的连篇假话。巴老已病卧在床,还用他那只颤抖的手,写出如此凝重的忧国忧民的喋血之言。这也是他留给人世的一部“醒世箴言”。

作为执着的文学探索者,从维熙先生非常在乎“写真话”,这与巴金先生的主张心心相印,如出一辙。这种“独善其身”的文化探索,既非常单纯,也很难做到。

在两位文学导师之外,从维熙先生更舍不得两个人,其一,当医生的妻子;其二,“生我养我”的母亲。

单看个人经历,妻子虽是再婚,性格却极好,时时处处贴心贴肺地照顾从维熙。从维熙爱酒,吸烟上瘾。妻子一当家,当初那些“爱好”就靠边儿站吧。生活被妻子重新梳理,“酒瓶子”“烟嘴儿”“打火机”那些小玩意儿,有力地捏在女主人手中。从维熙更痛快,他笑呵呵地说:有她在,足够了。

从维熙四岁丧父,母亲一个单身女人抚养独子,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跳进命运的沟坎里,摸爬滚打……为图糊口,她给人家当保姆。夜里,守着儿子感慨:“怨我没有文化,大字识不了几升。你爸爸当年考北洋工学院,考了个第一……”

从维熙的《母亲的酣歌》写道:“我偶然得以从劳改队回来探亲,母亲再也不打鼾了,她像哺乳幼雏的一只老鸟,警觉地环顾着四周;即使是夜里,她也好像彻夜地睁着眼睛。”

后来,日子渐好,1979年1月,从维熙终于从十平方米的小屋,搬到了团结湖东里的五层楼。依旧同室而眠,母亲熟悉的鼾声,居然闲适地再次响起……

母亲岁数大了,从维熙像保姆一样,心甘情愿地守在母亲身边。母亲生了病,从维熙常常推着车送母亲进医院,不厌其烦地请医生看病……母子情深,这份至情谁能阻挡?

吸烟有节,饮酒有度,团结湖东里那间书房,早忙活起来了。从维熙先生扔不掉手里那支笔。早先,他曾送我一套八卷本的精装文集。2018年,我打电话向从老问好,他立马打开话匣子说:“为你准备好了一套新书,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全集,总共14本,540万字……”

作为河北玉田人,从维熙先生对家乡有着深深的眷恋,他曾满怀深情地说:“冀东不仅是养育我的生命之根,还是给予我文学细胞的沃土。”多年以来,从维熙先生的很多文章刊发在《河北日报》“布谷”副刊,并通过它流传开去。2016年12月,为迎接“布谷”文学副刊创刊六十周年,他不仅录制了视频表示祝贺,还激动地题词:“‘布谷’鸣春六十年,燕山大地果满园。我为家乡织文秀,一针一线血脉连。”

故乡的权威媒体相约,他绝对上心。2017年,84岁高龄的他应邀在《河北日报》“布谷”又开设了一年多的名家专栏。生动新鲜、底蕴丰厚的散文随笔,穿透他的八旬岁月。这位河北籍老作家,究竟在读什么、想什么、写什么,一看就“门清”了。

大学时代,我曾精读从维熙先生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裸雪》,竟在一群留学生面前热泪横流。跟先生谈起这段往事,他很动感情,特意写下一幅字:裸雪——我文学的梦乡。看来,他最在乎文学,年逾八旬了,依旧捏着那支不知疲倦的笔——在自己的文学梦乡里,拼了一辈子。

先生好酒,也爱以酒寄情。犹记得2017年元旦前夕,前往北京拜访先生。书斋待客,他依旧眉开眼笑,捧出两瓶精装酒,表白道:“老家的酒中名品,送给你,痛痛快快地喝去吧,哈哈哈哈……”

两瓶玉田老酒,色泽醇厚,装饰精巧。看一眼,立刻酒香萦绕,还没尝,就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