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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媒》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叶广芩  2019年10月21日10:37

作者:叶广芩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08月 ISBN:9787530218761

《状元媒》后记

北京是我的故乡,从1968年离开她到陕西,已经四十多年了。有了一把年纪,便常常地怀念儿时的北京,那些个困苦、简陋,那些个热闹、温情,让人留恋,也让人一言难以道清。京畿之地文学素材丰富,随手拾来不用修整便是一篇不错的故事,内中饱含了北京人的苦辣酸甜,也饱含了北京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母亲的娘家是朝外南营房住户,怹要活着已经百岁了。从母亲那里,我认识了南营房,认识了北京市民生活的另一面。那里给了我善良和温情,给了我谦恭平和与善解人意。儿时铸就的性格即便是走南闯北,即便是鬓间白发丛生,也是无法改变的。这是生活的馈赠,命运的烙印。

这部长篇,从辛亥革命时期开始到改革开放的今天,跳跃地抒写了北京百年的人物众生相,北京百姓的价值观念,北京社会的风土人情。对于北京的过去和现在,这类话题似乎总是说不完,只要生命演绎着,便不会枯竭。

小说以父母的结合为契机,以家族成员和亲戚朋友的故事为背景,以我的视觉为轴线,冠以京剧的戏名而写成。其内容,本可以不出京城,陕北的“插队”、华阴的“农场”似是多余。但是我不能收笔,因为命运将我甩出了京城,将我安置在了黄土高坡,所以才有了《盗御马》、《玉堂春》。这是我这一代人的经历,是绕不过去的岁月,是京味题材的别样记忆。它们与《三岔口》的江西景德镇一样,是京城日月的延伸。

近些年写了一些“京味小说”,有人说这是老了的象征。我的确也是到了该老的年龄,我还是想在自己还没有到“老糊涂”、“老痴呆”的时候将一些事情写出来。人们可以不看,但我不能不写。因为它们和北海的白塔,和隆福寺的小吃,和通达的地铁,和街上往来的车流一样,是北京的一部分。它们使历史与今天糅合,将昨天与今天衔接,填充起北京构架的细部,使这座城市的内涵活跃而生动,使我的故乡充盈得满满当当。

年轻时,常常以为自己的体验是独特的,对生命的理解是深刻的;有意无意地给自己的写作加了载道的严肃与使命的庄重,人便变得有些别扭。现在想想总是浅薄。

最近到朝阳门外办事,面对着依旧辉煌的东岳庙琉璃牌坊,我体会到了以往生活细节逝去的无奈和文化失落的不安。这种感觉,也是我在故乡停留,面对拆迁的四合院,一次又一次从心底翻涌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对生命、对人生的别一番滋味。

二十一世纪,一切向着标准化、概念化、规范化、统一化看齐,似曾相识的社区,多胞胎般的连锁店,无特色的车水马龙,匆匆而过的陌生路人。置身于都市的喧哗与躁动中,对京城往事更加怀念,那些个细节,那些个欢乐,那些个拾掇不起来的零碎,如同一瓶陈放多年的佳酿,夜静时慢慢品来悠远绵长,回味无穷。那是与窗外的喧嚣浮躁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却又是一脉相承,无缝无隙的两个世界。民间有很多我们在热闹与喧嚣中感悟不到的真谛,保持正常的生活态度,保持性情的平和、文章的平淡,那才是将人做到了极致,将文做到了极致。

借文字将老辈的信念传达给今人,让大家从片段中追溯历史、品味人情、琢磨生活、感念今天。如能产生共鸣,那将使我欣慰。

现在,我站在高高的楼上眺望京城,灯火辉煌得灿若云霞,身置其间,如在空中,陌生又遥远。这里是哪儿?西安?上海?东京?纽约?糊涂了。离家太久了,过了春天,过了秋天,过了一年又一年,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了我和这一片繁华。

物非人非,对此茫茫,写出前面文字。

叶广芩

2011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