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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猫和鼠

来源:河北日报 | 肖复兴  2019年10月11日07:34

暑假,两个孙子从美国回北京。他俩一个上小学一年级,一个上三年级,在美国,每周日都要上中文课,他俩学习中文的兴趣都很浓。我找来两篇童话请他们读,一篇是老舍先生1945年写的《小白鼠》,另一篇是《儿童文学》绘本中萧袤写的《老鼠养了一只猫》。两篇童话,写的都是猫和老鼠。这是自古以来童话中最爱写的题材。

《小白鼠》讲的是小白鼠自认为和小白兔长得一样漂亮,甚至,比小白兔还要聪明。鼠妈妈警告他说,附近有一只大黄猫,又大、又凶、又恶,一口能咬住两只老鼠,让他小心。可是,小白鼠不听妈妈的话,觉得自己长相好看,大黄猫不仅不会欺负自己,还会和自己交朋友呢。没想到,彼此碰到一起,大黄猫随口咬住了他的脖子,几口就把他吃得干干净净。

《老鼠养了一只猫》讲的是一只猫为了向一只老鼠推销猫粮,建议他养一只猫。老鼠有些害怕,担心猫一生气把自己吃了。猫劝他说:有了猫粮吃,猫为什么还要吃老鼠呢?猫进一步建议,让老鼠就养他自己这样一只猫。老鼠养了这只猫,猫天天吃猫粮,和老鼠相安无事。可是时间一长,猫粮吃腻了,猫望着老鼠忍不住直吞口水。于是一天夜里,猫不辞而别,老鼠伤心大哭。

难得的是,两个小孙子除了个别的字不认识,需要人教,基本能够读下来,比我想象的认字要多。有意思的是,读完后,关于这两篇童话的感想,他俩的看法反倒绝然不同,随后,争论不休,互不相让。

老二喜欢《小白鼠》,老大喜欢《老鼠养了一只猫》。

老二喜欢的原因,一是那个故事短,好读;二是写出了猫的可怕。老大喜欢的原因,说是比《小白鼠》写得更有意思,而且有感情,你看,猫不想自己忍不住吃了老鼠,走了;老鼠舍不得猫走,哭了。

老二反驳哥哥:哪有猫不吃老鼠的?《小白鼠》写出了大黄猫的可怕。对老鼠,猫就是可怕。文章里说了,美丽保护不了小白鼠自己。

老大反驳弟弟:这是童话,童话里,可以让猫不吃老鼠,童话里的猫就不可怕了;相反,还有了感情。

谁也说服不了谁。我抹抹稀泥,做“和事佬”:你们俩,一个是“现实派”,一个是“童话派”。

说说笑笑过去了,争论也带有温情。两篇童话,相隔了74年,无论作者,还是读者,都已经不只属于两代人。对于生活和童话的理解与认知,拉开了遥远的距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两个小孙子的争论,倒让我想到如今儿童文学的创作中,常常会出现的一个问题,便是无论对于孩子自身的成长,还是对于现实生活,是真正地触及,还是曲意地迂回。真正地触及,现实生活中,有种种不如意,或令孩子迷惑不解之处,甚至如我家老二所说的可怕之处,尤其是如今进入商品社会和电子时代急遽变化的现实生活,更是纷乱如“万花筒”。这些东西是可以进入儿童文学领地,还是应该被屏蔽呢?

同时,连带儿童文学创作的另一个问题,是作者应该俯下身子,装作和孩子一般高,去写作儿童的生活,还是应该长到成人的高度,以成人的视角去处理儿童生活?显然,这不仅是两种写作姿态,更是两种儿童文学观。作为写作的成果,便会呈现两种儿童文学作品。面对渴望阅读的孩子,应该给予他们什么样的儿童文学作品更合适。无疑,前者,会显得假,因为俯下身子,哪怕是蹲下来,是装出来的。后者,会显得做作,因为会有意无意地加进成人的一些东西,而远离孩子本身。

显然,《小白鼠》写出了生活可怕的一面。《老鼠养了一只猫》写了生活温情的一面。《小白鼠》则让孩子知道猫就是猫,弱小的老鼠不要心存幻想,妄想和猫交朋友。《老鼠养了一只猫》写了生活中的虚幻,或者可以称之为梦想,为生活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轻纱。猫走鼠哭的结局,是作者有意的安排。不知道,这种安排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哪一种更好,更适合孩子,或者可以共存而让孩子自己去选择。我只知道,在个人所读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如老舍先生这样写法的,不多;倒是更多作品,愿意写成甜蜜蜜的“棒棒糖”,愿意让猫和老鼠“相见时难别亦难”,或者熬成一锅糊涂,没有了豆。如今,城市里弱不禁风的孩子悄然增多,究竟与这样的作品阅读,有关,还是无关呢?